以母之名

那晚，我装作无事发生，迅速吃完饭，回房间，到书桌前坐了下来。翻开书本，却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难过、不安、焦虑、忐忑……心里五味杂陈，空气比往常来得厚重许多，胸口像是被堵塞了棉花。我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没有风，连月亮也被遮住了，只有树梢停了一只鸟有气无力地叫上两三声。

“这考的成绩像什么样儿！给我出来！”妈妈刺耳的声音穿透了房门，她还是知道了。“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焦虑不安瞬间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肯定又偷翻了我的书包！”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我反而有了质问妈妈的勇气：“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偷看我试卷！”

“哼，我要是再不看这试卷，还不知道你要差到哪里去！”妈妈指了指试卷上的红叉，“看看，快看看！这错了多少！”这些话像巨蟒缠绕着我，把我紧紧地勒在里面，越来越紧，让人面红耳赤，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妈妈双眼瞪着我：“有什么好难过的？错了就是错了，给我憋回去！”听完，我心上似乎被一颗巨石压着，愈来愈沉，愈来愈痛……

我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天天从早学到晚，我已经尽力了，考这么差，我也不想的！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那你呢！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天天送你上学，接你放学，还要工作！我不累吗？妈妈不是为了你好吗？”

“我也很累，不要再以妈妈的名义说是为我好了！我不需要！”

妈妈待在原地，眼睛像是深渊，看不到底。门被关上了，只留几声沉重的脚步声。窗帘被风吹动，月亮无情地穿过云层落洒向书桌的试卷上，我生气地关上窗，鸟儿似乎不屑嘲笑我，径直飞走了。

“妈妈是为了你好……”这句话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耳畔，我沉默地喊叫着：“妈妈是为了我好，所以妈妈就能不经过我的同意翻我的书包吗？我没有隐私吗？所以妈妈总是不停地唠叨，我没有自由吗？”愤怒不断发酵，我擦干泪水，走向书桌，恨不得撕了那张血淋淋的试卷。

不争气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试卷上红叉叉的地方都是铅笔字，那样清秀，温柔，那样小心翼翼，是妈妈独有的字迹！她把错的题都标注了考查的知识点！我怔住了，手握着考卷，回忆开始蔓延。

每次考前，妈妈总会陪我复习到很晚，早上起得再早都有妈妈准备好的热腾腾的早饭。每次头伸出车窗外，看我走进校园，再转去上班。还有好几次因为堵车快迟到，我不停地埋怨，连一声“妈妈再见”都不喊就跑下车，留她对着我跑去的背影和空气喊“慢点儿！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所有的委屈与愤怒被一幕幕画面击碎，后悔与惭愧像是决了堤，涌上心头……

梦里，我跟妈妈道了歉，妈妈却沉默不语。我失声痛哭，妈妈不会原谅我了。

“妈妈……”无人回应。

“妈妈……”我压低了声音，妈妈可能真的被我气到了，早饭应该也没有做。然而现实又打了我一巴掌，餐桌上扣着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像往常一样。

“吱……”门开了。

“快点儿吃早饭，今天有雾，万一堵车迟到就麻烦了。”妈妈喘着粗气说道。

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只是坐下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不记得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但味道是酸酸苦苦的。

我下车，转过头，“妈妈再见”的声音小得仿佛只有我自己听到了。她挥了挥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笑了笑。

到了教室，我趴在窗边，秋天的落叶好似一只只生命殆尽的蝴蝶，无力地从空中摔落。我的心也随之起起伏伏：路上还堵车吗？妈妈到单位了吗？晚上要不要道个歉呢……

“菲儿，”班主任的叫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你妈妈打电话说你的外套和保温杯落在车上了，一会儿给你送到门卫处，第一节课下课记得去拿。”

“好几次了啊，别总是丢三落四的，还要麻烦妈妈送东西。”班主任的话又一次戳到了我，我一直以来都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妈妈为我做的一切……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在盼望放学。

1节课，2节课……5节课……7节课……终于放学了。

我远远地就看到熟悉的身影朝我招手，她迎面走来，接下我身上沉重的书包，像往常一样。

“今天车出了点儿问题，咱们今天走回去吧。”走在石板路上，迎面扑来的秋风吹得她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了。可她却用担心的神情望着我，侧过身子问：“今天在学校冷不冷啊？ 早上什么时候去拿外套的？杯子里的热水喝了吗？明天要不要再添几件衣服？”妈妈一连串的关心像一股暖流，我再也忍不住了，抬眼望向她，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略显疲惫的眼睛，通红的脸颊。

“妈妈！”

“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么多让你伤心的话……”我低下头去，等待着她的原谅。

妈妈的笑意堆满了眼角，装作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糖，放到我的手中。“买菜的时候顺手买了两袋，一个给你，一个给妹妹。”说完，便扭过头去。

拆开一颗糖放入口中，甜丝丝的，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我偷笑道：“菜市场旁边哪有什么糖果卖啊？又‘嘴硬’……妈妈，你也来一块。”

秋风，傍晚，翩翩起舞的落叶。蓝天，夕阳，五彩缤纷的晚霞。一对母女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在放学回家的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