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复兴报刊亭

报刊亭很酷？如果你问一个巴塞罗那人，对方应该完全不会惊讶。

在巴塞罗那街头，报刊亭已经成了创意流行文化的代名词。当人们路过这些用黑色帆布包裹的开放式“盒子”，往往不是为了寻找冰箱贴、明信片这些城市纪念品，而是为了一杯上好的烘培咖啡，并在等待时拿上一本独立杂志随手翻。以这些街头报刊亭为中心，人们互相联结，形成了独特的社群文化。

这件事背后的组织叫N e w s &Coffee，是诞生于巴塞罗那街头的年轻品牌，他们的目标是将街头废弃的报刊亭改造成提供精选杂志和精品咖啡的社区小店。

创始人Pa blo来自阿根廷，他已经在巴塞罗那生活工作了将近20年。在Pa blo生活的街区，报刊亭正逐渐消失。据巴塞罗那经济和税务委员会（Commission for Economy and Tax）统计，2024年巴塞罗那城市街头仅剩287个报刊亭，比2018年减少了51个，其中还有25个报刊亭已经空置。

“一手报纸，一手咖啡”—News& Coffee这个名字源于Pablo的灵光一现。他偶然在社区里遇见了一个荒废的报刊亭，联想到纽约街头人们手捧咖啡和报纸相互交谈的场景，觉得或许能在巴塞罗那重现这种文化。那时，巴塞罗那当地已经被旅游业和连锁快餐店挤占，他想把“社区感”找回来。“我们希望在这个旅游业泛滥的城市为社区做一些我们擅长的事情。”News & Coffee合伙人之一Gautier在采访中说。

这只是第一步。2010年起，面对逐渐关停的报刊亭，巴塞罗那市在报刊亭管理上产生了一些变化，其报刊亭管理条例允许经营者用报刊亭20%的展示面积，销售非纸质出版物类的商品，前提是这些商品需要从文化或者经济层面与巴塞罗那这座城市有关。

Pablo敏锐地察觉了这个变化，对他来说，复兴一个报刊亭倒不是特别难。创立News & Coffee前，他是一名资深的餐饮业顾问，为巴塞罗那的餐饮概念提供全环节解决方案，经手过街头流动餐车、亚洲融合菜餐厅等多个线下餐饮项目，这些经历让Pablo对于如何改造报刊亭有一些想法。

工作之外，Pa blo还爱好精品咖啡，经营着一家烘培咖啡店，手头有咖啡豆货源和烘培技术—他很自然地想到在报刊亭里卖咖啡，又恰好在工作中结识了News & Coffee另一位合伙人，意式咖啡机供应商Davide，可以拿到一手的咖啡机设备。

为了实践自己的想法，Pablo带着News & Coffee的创业方案，反复游说市议会议员、巴塞罗那报刊亭协会成员。“他们只关心报刊亭能否运作起来，至于运营得好还是不好，并不在他们的知识范围内。”他回忆说。由于报刊亭经营惨淡、不断倒闭，没有人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靠卖咖啡让报刊亭起死回生。

但他还是遇到了一个接手老报刊亭的机会。位于巴塞罗那拓展区圣胡安大道（Pg. de Sant Joan）的又一家报刊亭即将关停，经营者是一位老妇人，她已经无力运营下去。在Pablo的坚持下，议会议员们表示，只要老妇人同意，Pablo就可以租下它试一试。

起初，Pablo和Davide移除了报刊亭里的部分报纸和杂志，为售卖烘焙咖啡腾出地方，但他们发现这部分收益不足以支撑所有运营成本。销售咖啡并未促进纸质出版物的销售—这些所谓的主流报纸、杂志都过时了，没人想买。

尽管报刊亭的经营没什么起色，但Pablo的行动力和复兴社区的理念吸引了Gautier的加入。Pablo和Gautier相识于一个创意菜餐厅项目。加入News & Coffee前，Gautier在服饰品牌Wrangler从事零售与数字营销工作近8年，2019年他辞职来到西班牙，投身餐饮行业，实践他多年积累的品牌发展方法论。用Gautier自己的话说，他擅长为品牌规划长期发展战略，把创意拆分成阶段性的、可实现的目标，也擅长从日常闲聊中发掘一些微小但新奇的点子。正因为如此，他相信News & Coffee的第一家报刊亭背后蕴含着更大的可能性。

然而，第一家店刚开业三个月便面临停业。2020年年初，为了应对疫情，西班牙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人们只能待在家里。结果，这种情况反而促进了生意的发展—起初，Pablo他们只是把杂志和咖啡送到人们家里，但当三个月后报刊亭重新开张时，门口站满了人，人们会排上两个小时买咖啡。

客流突然增长是个意外，但三人组早在停业期间就想了一些主意。既然传统主流出版物行不通，Pablo和Gautier将目光放到了一个更加小众但发展迅速的细分市场—独立杂志。他们移除了货架上大部分主流纸质出版物，增加了西班牙本土独立杂志的展示面积。这让News & Coffee得以区别于其他普通报刊亭和书店，提供独特的货源。

寻找小众杂志是一个十分磨人的过程。Pablo与不少扎根巴塞罗那的出版发行商交好，能够入手一些小有名气的杂志，诸如家居杂志《Apartmento》、咖啡文化杂志《Solo》、男性时尚杂志《F**king Young》，但这些远不足以支撑报刊亭的生意，他们需要汇集更多在巴塞罗那找不到的杂志来吸引人们的注意，由此他们产生了一个新目标—挖掘全球各地高品质的小众杂志。

新伙伴Yaël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是一名生活在巴塞罗那的职业化妆师和肖像艺术画家，对服饰、家居、摄影等各种艺术形式有着广泛的兴趣。十几年的画家生涯中，她搜罗了不少全球各地的独立杂志找灵感，自然也知道怎么找到杂志的编辑部。

Yaël为第一家店引入了伦敦的现代非洲时尚杂志《NATAAL》、柏林时尚杂志《032c》、东京生活方式杂志《POPEYE》等。报刊亭的纸质出版物的销售情况逐渐有了起色。

疫情后，大量渴望线下社交的未来预想图Yuppie人聚集到报刊亭，这增加了News & Coffee团队的信心，也让市议会议员和巴塞罗那其他报刊亭的摊主不再那么气馁。2021年一年间，团队在巴塞罗那又陆续新开了两个报刊亭，这3家报刊亭每月能销售约800本杂志。截至目前，News & Coffee已经掌握了来自24个国家的100多份独立出版物的货源渠道。

在Gautier的规划下，News & Coffee还尝试了新的营销方式，以传递品牌的核心价值观—与社区中的人产生链接。一位客人曾经抱怨报刊亭播放网络流行歌曲，认为这破坏了News & Coffee的精神，于是，News & Coffee团队和这位独立音乐爱好者合作，共同筹备了一个电台频道。现在，你可以在线下报刊亭和品牌网站上，听到常驻巴塞罗那的独立音乐人的作品。此外，团队也曾因为客人的玩笑话，邀请本土音乐人以报刊亭为据点举办小型live演出。

“我们关心每一个在报刊亭前停留的人。人们通常只想快点拿到自己的咖啡，认为没有目的的闲聊会让我们损失销量，但我们不这么认为。我们相信，100个人里肯定有几个人愿意花时间建立连接。报刊亭的作用就是汇聚这些在乎附近、热爱生活本身的人。”Gautier反复强调，比起做大生意，News & Coffee更在乎报刊亭能为城市和社区作出什么贡献。

Gautier透露，News & Coffee最费钱的是杂志进货和物流运输，报刊亭的日常开销反而不是大头。他们要买大量精选杂志，送往各个报刊亭，因此定价时团队会把进货和运输的成本都算进去，保证能赚到钱。好在他们挑选的杂志很有品位，很多顾客觉得贵一点也值得。Pablo自己有咖啡豆的供应渠道，所以能以不太高的成本保证咖啡的品质。据团队统计，News & Coffee有2/3的盈利来源于纸质出版物零售。

他们也在想办法开辟新的赚钱门路，比如帮客户定制杂志选品、搞杂志联名，还有办一些收费线下活动。Yaël掌握着不同类型杂志在不同门店的配送情况，同时她也为巴塞罗那当地的酒店、设计中心和建筑事务所输送精选独立刊物或策划小型pop-up展柜。

Yaël认为，未来报纸和杂志将成为收藏品。“如今，黑胶唱片的销量越来越高，这是一个正在增长的市场，old-fashion重新成为时尚。当有人顺便来喝咖啡时，他们就会主动拿起我们精心摆放的报纸和杂志。”她告诉未来预想图。

巴塞罗那的几家报刊亭运转步入正轨后，News & Coffee陆续将生意拓展到西班牙其他城市，包括马德里和瓦伦西亚。与此同时，团队也收到了来自全球各地的不同形式的合作邀请。对于业务拓展，合伙人们并没有多少野心，找到理念相同的人永远是他们的优先事项。

“每个月确实有很多合作邀请，有政府的也有个人的，但要找到理念相投又有经济实力，还有合适的地点和合作方式，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不过只要找到对的人，我们很愿意慢慢帮他把报刊亭运营起来。”Gautier 说。

这样的人还是有的。去年，News & Coffee在伦敦开了两家报刊亭，合作方是当地的杂志经销商RA & OLLY，这家公司本来就给News & Coffee供货。正式合作之前，他们跟RA & OLLY的老板James已经聊了整整3年。

James是土生土长的伦敦人，看到伦敦的报刊亭一家家倒闭很心痛，主动要求跟News & Coffee合作，在伦敦当合伙人。James不仅帮他们解决了杂志进口和运输的难题，还拿下了两个黄金位置的报刊亭的经营权。

现在，News & Coffee在西班牙主要城市有7个报刊亭，在伦敦有2个。今年他们将在巴黎开第一家店。Gautier开玩笑说，巴黎的合作是“跑出来”的。管理巴黎报刊亭的这位合作伙伴曾经参加过他们办的马拉松跑步周活动，对方看到News & Coffee在报刊亭里搞出来的花样，当场就找到正在直播的Gautier提出合作。此前，Gautier和巴黎市政府谈了5年，但总是谈不拢，有时是杂志数量不够，有时是因为巴黎奥运会—但这次不一样，市政府知道他们还会在报刊亭办演出，竟然专门发了音频许可证。

2025年米兰设计周上，News & Coffee和两个伙伴—前卫艺术平台Alcova、米兰独立杂志策展平台Reading Room一起，在阿尔卑斯山上的度假胜地圣莫里茨开了个“移动报刊亭”。这次合作是他们今年联名计划的第一站。接下来，你可能还能在法国、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几个大城市看到News & Coffee的身影。这个复兴报刊亭的计划，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