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的人
作者: 孙道荣认识老唐很偶然。
那天因为急事出门,出了地铁口,忽然下起暴雨。朋友的店就在一百多米外,但雨太大了,我又没带雨伞,我犹豫着:是干脆冒雨奔跑过去淋成落汤鸡呢,还是等雨小一点再过去。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有个人拿着一把伞,递到我面前。
他嘴里还说着什么,风大,雨急,进出的人又多,人声嘈杂,我没听清。我想:他是见我没带伞,要卖伞给我吧。我摇摇头,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家里的伞太多了,很多都是出门后忽然遇雨,临时买的。再说,我刚才出门匆忙,身上也没带钱。
他还是坚定地将伞递到我面前。这人可真是怪,我心里嘀咕着。嘴上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不买伞。”
他听了我的话,笑了,说:“我不是卖伞的,我看你没带伞,雨又这么大,你拿去用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我不相信。我打量了他一番,他穿着雨衣,头上还戴着一个竹编的斗笠。透过雨衣,能隐约看见他里面穿的是黄色的工服,看样子他是一个环卫工人。
见我还是将信将疑,他一把将伞塞给我。
我接过了伞,说:“谢谢你。这样吧,我就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去拿一把伞,就回来还你伞。”
他笑笑说:“没事儿,不用还给我。”
事情办得很顺利。回来的时候,我跟朋友借了一把伞,又带上了那个人送我的那把伞,我要还给他。
我在地铁口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他。我又在地铁站附近转了一圈,远远地看到一个环卫工人在冒雨清扫路口的一片积水,我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他。
他也认出了我,一手拄着扫把,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你还真来还伞了,一把旧伞,没关系的。”
我说:“你帮了我的忙,我已经非常感谢了,伞自然应该还。”
他憨憨地一笑,收下了伞,塞进身边的环卫车的座位底下。我看到里面还有几把伞,便好奇地问他:“你带这么多伞出门干什么?”
他嘿嘿乐了,说:“很多人跟你今天一样,出门忘记带伞,却突然碰到下大雨。我呢,遇到了,就送给他一把。”
还有这样的好人?我就这样认识了老唐。
再次见到他,是个中午,晴天。从朋友的店里出来,我看到一个环卫工人蹲在树底下,吃着自带的盒饭。我认出来了,是老唐。
我走过去,请他到朋友的店里坐着吃饭。他坚持不肯。我回到朋友的店里,搬了两张凳子出来,他一张,我自己一张。我们坐在大树底下,随便聊了起来。
他比我年长十来岁,听口音像江西人。一问,果然是婺源的,离我老家黄山很近。我说:“我们算是半个老乡呢。”他很开心地直点头,胡楂上沾着米粒,一颤一颤。
我还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在雨天送伞给别人?再说,他哪来那么多伞呢?
他告诉我,他有一个祖传的手艺,就是修伞。以前在老家时,他在镇上摆了一个摊,专门给人修伞。刚开始的时候,人们用的还是油布伞,笨重,但伞面大,遮风挡雨的效果很好。那时候,一般人家也就有一两把伞,坏了舍不得扔掉,因而他的修伞生意也好。说是修,其实更多的是补。伞面破了一个洞,或撕了一个口子,拿来让他补。老唐说,先在破洞四周刷上桐油,待桐油微干,覆一块他用竹料自制的油纸,封住,再刷一层桐油。等桐油干一点,再贴一层油纸,如此反复三四次,洞就补好了,伞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老唐在说起这些时,不像一个修伞匠,倒像一个民间艺人,陶醉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他说,那时候,修一把伞只要一两角钱,但因为是个技术活,挺受人尊重的。他也靠着这门祖传的手艺养家糊口,日子过得还不错。
后来,伞的品种渐渐多了,折叠伞、自动伞开始流行,这倒没难住他,他很快就掌握了新的修理技术。真正致使他撑不下去的,是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多人的伞坏了不再选择修理,而是直接买一把新的。他的生意渐渐淡了。有一次,一个年轻姑娘拿了一把旧式的雨伞来找他修,伞骨差不多散架了。他对姑娘说这把旧伞不值得修了,修一下比买把新伞还贵呢。姑娘却央求他一定要修好,说这是她奶奶用过的伞,小时候,下雨天奶奶就是用这把伞接送她的。姑娘说:“奶奶走了,我想修好这把伞,留个念想。”
老唐说,人间的每把伞,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后来,老唐就进了城,做了一名环卫工人。
老唐说:“我扫地的时候,经常会捡到别人扔掉的伞,大多只是有些小毛病,修修还能用。我就将它们修好,随身带着,遇到下雨天,有人没带伞,我就送给他挡挡雨。”
吃过饭,老唐要继续打扫街道。我跟他告别时,他忽然说:“以前,有个来修伞的人跟我说,修伞的人,是在补天呢。这句话,我记了大半辈子。”
我也记住了,老唐。
(李金锋摘自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世间最温暖的归途》一书,刘德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