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2025年7月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国家在北大、清华率先试点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只要符合“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考核”这四个条件,就有机会上大学。报名以后,我砍了一篓子柴禾,背到我们大队支书家里。支书是我本家的一位爷爷,虽然那时候我父亲还没有平反,但我作为“可教育好子女”是可以去上的,我就跟他说了自己想上学的事。支书是农民,虽然他不知道上学意味着什么,但他对我说:“你能上你就去。”他答应了推荐我。等到第二年,再想被推荐上大学,就轮不到普通人了。

那会儿我还在水库上干活,大家一开会,几句话就商量定了,很快写了份推荐材料,先报到乡里,再到县里,最后送到学校。1972年,我进入西北大学。从头到尾,我一次考试都没参加过,后来也从没做过关于考试的梦。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有两件事:一是从没参加过考试,二是毕业以后进了西安的出版社做编辑,能和文字打交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一个人最大的福气,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事,变成每天要做的工作。

再说回我的大学。学校的入学考核是让大家写一篇文章。因为我有办简报的经历,就写了一首诗,其实也就是个顺口溜。没想到五天后,这首顺口溜竟然登上了校报。从那以后我在学校里出了名,大家都说我是个“小诗人”。那时候对工农兵大学生是有明确要求的,从哪来毕业后就回哪。比如学生是从学校来的,就重点学习怎么教学,毕业后回学校当老师;报社来的,就学写新闻,毕业后再回到报社。而我是从农村来的,难道要跟着学校学种地?可没人教这个,学校也没这个方向。没有明确的目标,我只好随兴趣走。我喜欢写作,那就开始写作。就这样,一点点便踏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这里我再讲几个小故事。毕业后走上创作这条路,其实非常艰难。有时候我甚至会埋怨父亲。当年他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校,也就是后来陕师大的前身。放榜之后,他没事就到城里闲逛。一次路过八路军办事处,里面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去延安,结果他拒绝了。后来,我父亲毕业后,就在西安的田家湾小学当老师。……那天,他和学校的另外两位老师,从田家湾一起去城里的易俗社看戏。其实,他们去看戏并没去听报告,但学校把他们的名单报了上去,结果就牵扯出一连串的事情。

第二件事是,1949年西安解放,城外的枪声还未停。我父亲是个比较胆小的人,记得我姨夫当时是陕南游击队的团长,我在《山本》里写过他。他跟我父亲说,西安这么乱,你不如回来,在我这儿当个教员。于是,我父亲就回到了老家。我常埋怨父亲,如果当时他没回老家,那我现在就是西安人了。那时西安一个小院要五袋洋面,他已经攒了三袋,再加两袋就能买房了,可他却选择回了老家。这一回,害得我折腾了几十年,才又回到了西安。

因为我父亲的这些事,我在十三岁就已经明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后来我认为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若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可能也不会写出这些故事。

潘老师刚提到伤痕文学,但实际上我从来没写过伤痕文学。我的创作更多是从自己的经历和兴趣出发。那时候,我给报刊杂志投稿,编辑们经常跟我说,稿子的艺术性超出了我的思想层面,思想不够好,低沉,而且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贾平凹)

节选自贾平凹与潘凯雄、王军的文学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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