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海洋塑料寻找一个“家”
作者: 王国平海洋环境保护是当今世界的重要议题,其中较为严重的是无法降解的塑料污染,这就需要给海洋塑料找一个“家”。本文通过对多位海洋环保工作者的描写,展现出海洋环保的现状以及他们的努力,引发我们对海洋的深入思考和关注。
“至少还有海。”
如今,每当心情濒临崩塌、急需精神疗伤的时候,很多年轻人愿意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目标往往选定在海边。看到大海的那个瞬间,浩瀚、博大的景象,让人的心胸随之舒展和敞开。
他们毫不设防地向大海诉说自己的心事,扯着嗓子唱起那些写给大海的歌,比如,“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随风轻摆,潮起的期待,潮落的无奈,眉头就皱了起来……”
等到收拾好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准备返程时,他们经常向大海投以深情的凝眸,如同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心里在说,“幸好还有海”,又给自己打气,“毕竟还有海”。
大海,就像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一位心理医生,忠诚而慷慨地帮助有需要的人们实现精神自愈。海洋,历来是一个抒情的起点和支点,让人感受到美的愉悦与善的温热。
闲暇时刻,薛永武喜欢坐在海边,观察周边人的表情和动作,猜想他们正在向大海说着一些什么秘密,有时他也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跟大海做个沟通。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项本职工作,那就是挖掘和呈现海洋的美。
他生活在山东青岛,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就职于中国海洋大学,是文学专业教授,申报的“海洋美学基本理论研究”课题是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结项成果是他和团队成员合作撰写出版的《海洋美学研究》。
这本书,是海洋之美的一个集大成者。书中说,一向有着严肃和理性面目的恩格斯竟然也对大海情有独钟。从莱茵河驶入大海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动不已。在名为《风景》的文章中,他写道:“整个大自然使我们感到如此亲切,波涛是如此亲密地向我们频频点头……”
海洋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
海洋是地球最主要的气候调节器。太阳辐射能那么威猛、强悍,如果不是海洋拍着胸脯挺身而出,加以吸收和储存,地球将是一个真正的“火球”。
海洋产生的氧气,是我们所吸收氧气的一半。海里漂浮着大量微藻,也就是浮游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源源不断输送氧气,供应人类保持正常、顺畅的呼吸。
海洋为大量生物提供栖居地和食物。作为地球上最大的水体,海洋以热情的拥抱,给地球孕育富有活力的生命体,堪称一个巨大的哺乳室。
科学家反复强调海洋在地球生活中的重要性。但是,海洋也有残酷、险峻的面相。海洋有时也暴怒、咆哮、浊浪滔天,露出狰狞、恐怖的姿态。薛永武主编的这本书上介绍说,有一种海浪,名为“疯狗浪”,凶恶、豪横,浪流浪奔毫无规律可循,令人惊骇。
“惧海与喜海、斗海与玩海、恨海与亲海”的相互交织和多重交响,这是专家学者对人海关系的集中概括,描绘出人与海之间的种种情感联系。但是,这么多的情感关系中,人作为意识主体和行动主体,缺少对海的愧疚和歉意。
“海洋之美”的一个本源性物质基础是海洋的生态健康。在书中,薛永武写道:“孕育我们生命的海洋应该是生生不息而具有生命活力健康的生态系统,我们热爱的海洋应该是美丽的、清澈的、干净的、蔚蓝的,而绝不是浑浊的、肮脏的,不能成为漂着各种废弃物和油污的垃圾场。”
事实是,各种废弃物早就或正在争先恐后地奔向海洋,一路欢呼。
2023年5月27日,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官方微信号上线一条名为《关于塑料污染,你需要了解的关键事实》的推文,里边提供了两个事实性信息:
“每分钟就有相当于一辆垃圾车的塑料被倒入海洋。”这个画面是不是有点触目惊心?
“塑料不同于其他材料,并不能生物降解。这意味着到2050年,海洋中的塑料可能比鱼还多。”如果有人说,“人鱼共舞”只是一种人造景观,而“鱼塑共舞”则是实实在在的“自然奇观”。有多少人能坦然接受?
推文中还有一项庄重而严肃的警告:“塑料正在让我们的星球窒息。”
人,不惜向海洋“使绊子”“捅刀子”,竞相跑到海洋的领地“砸场子”。
“当人类的行为客观上污染了海洋的时候,这种行为既是伦理意义上的恶,又构成了审美视域的丑,而不可能是善和美。”薛永武说。
幸好,有太多的人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和紧迫性,在反省,在思索,寻找突破口,并且开始行动起来,试图放缓甚至中断面向海洋、针对海洋的不良行为。
比如说,就在薛永武教授生活的青岛,2024年10月举办东亚海洋合作平台青岛对话会,其中一项内容是“蓝色循环”全球执行中心正式启动。执行中心将在青岛市西海岸新区实施联合国“清洁的海洋”“安全的海洋”“可持续的海洋”等场景建设,着力推进“海洋云仓”废弃物收集网络、“海洋工厂2号”等重点工程。
“蓝色循环”与“美丽海洋”的相遇,是一次可爱的牵手。这次牵手,有美妙故事,有情感流转,有化合反应,全球瞩目。
1.“海洋云仓”为环境解围
毛宁涛身形微胖,基本上可以进入“国家喊你来减肥”行列,平常有些不苟言笑,一旦说起话来又很干脆,不拖泥带水,时不时“眉头就皱了起来”,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感觉。
他居住在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新前街道南蒋村。黄岩盛产金黄果子,即黄岩蜜橘,当地有“红美人”品种,入口即化,有吃“维C果冻”一般的美好体验。
家里养了一只土狗,具体什么品种说不上来,黑色的,毛宁涛取名“默默”,思路很简单,黑色的犬,组合在一起就是个“默”字。还养了一只“苏联红”,这个品种的狗,毛色并非红,不知为何叫了这么一个名字。它综合了獒种犬和狼种犬的基因,有些凶猛,在铁笼子里关禁闭。
“红美人”是橘子品种,“苏联红”是狗的品种,一个植物,一个动物,都是毛宁涛的至爱。而在身边不少亲戚朋友的眼里,他也是个“红人”,不仅明显忙了起来,而且还经常在手机的新闻里看到他开车运送矿泉水瓶的照片,或者是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照片,也能听到他在视频里说什么“皮医踢”“造粒”“联盟”……很有一个专业人士的样子。
毛宁涛知道,这是因为他工作的单位现在“很红”,或者说他的工作“很红”。
他曾经就读于杭州的一家专科院校,主修计算机与信息管理。2019年毕业前,一心想回家乡台州谋个职位。寻寻觅觅,最终落脚浙江蓝景科技有限公司,成为一名运维人员。
他们的一个主要业务板块是聚焦海洋污染物数字化治理。生长于海滨城市的人,海洋生态环境有什么样的新变化,人们的生活节奏随之进行什么样的调整,生活质量随之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从小就有切身的感知,甚至是有肌肉记忆。
台州市是浙江沿海区域性中心城市。大陆海岸线长约700公里,海岛921个。当人们在尽情欣赏海洋之美时,有那么一些人却在思考一个颇具专业性的问题:海上的渔船,来来往往,密密麻麻,看上去很壮观,让人轻易就能想象出一派“鱼满舱”的丰收景象,但这个过程,渔船是要产生大量污染物的,比如含油污水、废机油、生活污水、生活垃圾、废铅酸蓄电池……它们将被如何处置?有什么办法能使之得以有效处置?
海边的渔船数量可观,而且每一条航行在汪洋大海中的船,今天漂在这里,明天荡在那里,行踪难以掌握。大海又那么大,无边无际,看不到头,望不到尾,一条船上,整天下来也就有那么一点点污水,倒入整个的“大水”里边,一勺都算不上,用台州当地的俗话说,就像是水牛脊背上拔根毛,微不足道。而且,出一次海,好多天,全船上下但凡有点空的地方,都用于存放捕捞上来的海货,哪里有摆放垃圾的地儿?
“渔民希望多捕捞海鲜到岸上来卖,海鲜的多,是一条条鱼、一只只虾拼出来的,也就是一个‘聚少成多’的道理。但是呢,你倒一点点污水到海里,他也倒一点点,渔船的数量算不清,也有个‘聚少成多’的问题。人都有选择性思维,后边这个问题好像就给忽略了。”毛宁涛说。
当然,也有船老大环保观念“在线”,把船上的废弃物都带回岸上来了。后边如何处置?这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政府相关部门也头疼,有些渔船经常性不在监管的视野范围,产生的污染物去向不明,真正处置起来又遭受层层掣肘。海洋污染治理是个难事,一个原因是源头、收集、转运、处置和监管是碎片化的。船舶的污染物种类多、总量大、分布广,收储设施少,数据难以实现共享和流通,监管上涉及渔业、港航、海事、环保、交通等多个部门,缺乏统一的数字化管理平台。大家都管,大家都难管。这就需要强有力的抓手,使之有效、可控,尽在掌握之中。
挠头,托腮,写写画画,盯着屏幕发呆,跟同伴交流,甚至是争执……他们进行软件与硬件的构思、设计、开发和制造,对流程进行数字孪生,建模、分析、写码、编程,构建对海洋污染物进行辨识、收集、运输、支付、记录、智能处理、反馈的数字技术平台系统。
政府相关部门开放有价值的数据,提供渔船的信息,输入平台系统之中,并且通过各种途径向所有船老大“喊话”:出海回来,不仅人要平平安安的,把海产品带回来,还要记得把“没啥用的东西”都带回来。
“海洋云仓”闭环治理平台就给搭建起来了。所谓“云仓”,就是可以上云的仓储设备。“海洋云仓”实际上就是一个船舶污染物“无人化”处置工厂,是一个融合交叉信息传感、新材料、生物科学、环境工程技术等高端科技的综合体。
这是个新鲜事物,一开始处在起步、试验阶段,运行起来到底成效如何,有待检验。台州市椒江区敞开怀抱,第一座“海洋云仓”落户这里。当时的相关文件中,这座“海洋云仓”还有一个更为清晰、明了的名称,即“台州市椒江区渔业船舶污染物数字化处理集成服务项目”。
“海洋云仓”I号,位于椒江区工人西路1199号。现在,每次站在这里,毛宁涛胸有成竹,他已经给无数人介绍过这里是如何运转的。由于表达能力上佳,为人也沉稳,经常被派来向到访者介绍情况。
一条渔船即将靠岸,船上恰好有含油污水,可以提前打个电话,毛宁涛的同事开着专门的运输车,把船上的含油污水接过来,送往“海洋云仓”。这个过程,有关的信息都被记录在案,比如收取的时间,这艘船的船号是多少,是谁家的船,含油污水的数量是多少等,一目了然。
在一个家庭里,爸爸妈妈表扬自己的孩子,往往会说“我们家的孩子好聪明”。而 “海洋云仓”的一个定位是“聪明的海洋云仓”。这句话被大大方方刻在设备上。
“它聪明在什么地方?通过智能装备和大数据,它知道这样五件事,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哪个人,放了什么垃圾,多少数量。”毛宁涛说,“海洋云仓”的聪明之处还在于,根据收集到的信息,它还能安排好三件事,也就是谁去收、谁去运、运到哪里去。
问题是,这还得依靠船老大的自觉性和主动性,如果船老大就是不愿意这么干,脑袋里没有这根筋,还是将污染物往海里一抛了之,聪明的“海洋云仓”是不是也束手无策,聪明不起来?
毛宁涛笑了,浅浅的笑,也是自豪的笑,“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考虑到啦。”
船老大被上了一道“紧箍咒”,也就是“三色码”管理体系。如果他们及时缴纳污染物,他们的船只稳稳当当配享“绿码”。政府有关部门通过可视化平台,实时掌握动态数据,对于“绿码”船只心中有数,相关优惠政策就跟上了。如果缴纳污染物时不够主动和充分,用渔民的行话说,这属于典型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的船只就要被标上“黄码”,亮出警告牌。话又说回来,毕竟他也“打鱼”了,是可以“团结”和“争取”的对象,要给信任,给机会。假如不在意,对污染物视而不见,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打鱼”,那就要请出“红码”——这里的红,已经没有“红美人”和“苏联红”的意象之美了。被贴上“红码”标志的船只,不按照规范处置污染物本身就是一个严重的“污点”。它获得“红码”这个信息,被海事、海洋与渔业、生态环境、城市管理、港航和口岸管理等部门都知道了,岂不是“寸水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