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冀缘的诗
作者： 王冀缘献给布罗茨基或某位诗人
在空白处写下一个词。
在黑暗中凿出一个洞。
我们呼吸，在一切结冰的空气
用白银质地的语言，我们叮叮当当，
凿向不透光的夜空，凿出月亮和星星
凿向不流动的坚冰，凿出眼泪和人群
凿向痛苦的河蚌，凿出珍珠
凿向破碎的蛋壳，凿出羽翼
爱若因缺席而存在，
诗人就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在掐灭所有幻想之后。
虚构的年代，遍地的过期彩票
无法兑换六便士的爱并不流通
因此忍受诗歌如同
忍受所有未得到回报的事物
忍受断线的忒修斯拥有的更多命运可能性
忍受所有经历都不值一提
忍受真理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毁灭
疯狂燃烧，像纯净的火焰
像明白世上所有的花都是昙花一现
用发烫的诗，点燃祖国冬日的雪
海鸥的翅膀蝴蝶般斑斓
决定
反复思量后订下火车票，
这是决定去见一个人的心情
如同数易其稿之后不再焚毁
而是郑重地付梓，尊重有关可能性的稿件
数次校对病句与错别字，
平衡热情与矜持
交还给事物本来面目
真的不再改了？不许反悔
不许被担心和恐惧拖住脚步
设想小说多余的情节
三小时过去了吗？
在虚构中过去了吗？
杯中的热水已经变凉
墙上的挂钟从圆圈走到圆圈，
在开头和结尾缩小成点
时间在开花，你要一直打转吗？
纠结内耗可不等于跳舞
至今没有摘下果实，两手空空
像轻松且虚无的风，不明白收获和失去
不如打开今早的冰箱，看看食品保质期
看看我们错过的蔬菜如何
谴责我们对自己的浪费
或者想象我们一生的保质期
——虽然我们永远没法提前预知
再问一次，真的要错过
那些还没有枯萎的新鲜决定吗？
或者交出白卷，不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永恒之物冰冷而坚硬
而爱永远新鲜，
永远有保质期
一只麻雀飞进了我的念头里
今早，一只麻雀飞进了我的念头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它的小是针对人类而言的 比如对于蚂蚁 就
不是
普罗泰格拉说过 人是万物的尺度
我们也是彼此的尺度 揣度彼此
以小人之心或君子之心
或许就不应该有尺子 齐物 齐是非 等贤愚
同生死
这样我们伸出手来，就可以摘下太阳
到了黑夜尽头再安回去
今早，面对一只麻雀，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所有会飞的生物面前，不会飞的都应该感到自己的渺小
暴露在空气中多年，我始终没有长出翅膀
并学会以气骋词 辜负 中文系教授的祖训
比起入吾彀中的语词技艺 我更擅长
以仁爱之心自居
学商汤网开三面 避免穷形尽相 穷途末路
以欲辩忘言的宽厚 我修补着网罟 多年来 氧化的铁锈
最高明的妲己 用语言就足以 勾魂摄魄
我不得鱼 也忘筌 年年有鱼
在莲花深处 我学会了 兴尽而返
避免 惊起 心外一只无辜的鸟
一个忽视大词的人
请原谅一个人忽视人们评价他的大词——
愚蠢或智慧，狭隘或旷达，懦弱或勇敢
大词是无意识豢养至今的青蛙
在井口的小洞天里
呱呱呱地自鸣，并替天空
找好安身之所
一个忽视大词的人
正如同被大词忽视的刀锋盐粒
一个忽视大词的人
可以站在雨后的无字碑前
用倾听过许由和巢父的耳朵
听取蛙声一片
王冀缘，2001年生，作品见于《青年文学》《诗刊》《江南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