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侣跟风开村咖:“诗与远方”繁花散尽

作者: 庭远

一对怀揣理想的小情侣,投身当下最爆红的村咖创业潮。在流量与现实的夹击中,诗与远方沦为债务深渊,这场逐梦之旅也最终化作戒指上“永远”二字的灼心讽刺——

逐梦:咖啡香里的创业幻想

2024年,市区的梅雨季节来得格外早。某个加班到凌晨的雨夜,王鸿突然把电脑推到一边:“薇,我们干吧。与其在这里耗到猝死,不如赌一把。”他眼里跳动着蔡凌薇许久未见的炽热,像极了他们刚恋爱时通宵看日出的模样……

蔡凌薇是00后,父母都在事业单位工作。大学里,她和来自外地的王鸿相爱。王鸿家条件差,父亲因病丧失劳动能力,家里的经济重担全压在母亲一人肩上。直到现在,一家人还挤在四十平方米的筒子楼里。他吃了一个月泡面,给蔡凌薇送了一枚银戒指,内侧刻着“永远”二字。

父母得知女儿交了这样的男朋友,连夜赶来。母亲攥着蔡凌薇的手说:“薇薇,妈不是嫌贫爱富,你跟着他要吃苦一辈子啊。”父亲则冷着脸一言不发。

为了在一起,毕业后他们都没回老家,而是留在省城打拼。他们入职了一家电商公司做运营,工资低、工作强度大,工作几年也没有攒下钱,买房更是天方夜谭。

某天,王鸿刷到一条短视频:逃离996,在山村里开咖啡店的第100天,营业额破五万!画面中,阳光穿透竹编顶棚,在原木长桌上洒下细碎光斑,穿着亚麻衬衫的博主端起粗陶咖啡杯轻抿一口,背景音里是此起彼伏的鸟鸣。弹幕疯狂滚动,“这才是理想生活”的评论刷得屏幕发亮。

再刷,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村咖”爆火的案例,有人说辞职开村咖三个月回本,有人分享“0经验小白月入十万秘籍”,甚至有财经博主专门做了分析视频,用柱状图证明乡村咖啡市场正以300%的增速爆发。

投入小、回报高、远离职场内耗的描述,让蔡凌薇和王鸿看到了希望。他们开始疯狂做攻略,收藏了上百篇经验帖,关注所有带“村咖日记”话题的探店视频,逐帧分析人家的装修风格和菜单定价。

休息日,他们开着辆二手车,沿着蜿蜒的乡道四处寻觅。有一天,当车转过一个急弯,蔡凌薇突然抓住王鸿的胳膊:“停车!”

远处,一片蓝花爬满斑驳的院墙,细雨中花瓣轻轻颤动,宛如梦境。

他们兴奋地冲进村子打听,可房主罗诚对出租房屋没兴趣。正失望时,村委会主任一拍大腿:“隔壁水泵房闲置好些年了,租金好商量!”

回去后,他们对照网上的经验帖细细分析:村外有一条国道,从市区过来不到两小时车程,7公里外有一个成熟景区,游客顺道过来打卡也方便,再加上低房租和特色花墙,简直是开村咖的“天选之地”。

2024年5月底,蔡凌薇和王鸿毅然递上了辞职信。蔡凌薇也开始在网上更新“辞职开店倒计时”的Vlog,但点赞量一直是个位数。

他们原本以为刷白墙面、铺上新地板就能营业,可那水泵房因为闲置太久,墙体早已渗水,地基下沉,必须全部重新浇筑。光是地基修复和院子的硬化,就要花掉他们一半的积蓄。接下来,还有水电改造、排污管的铺设等等,都是不小的费用。蔡凌薇捏着施工队的报价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王鸿咬着牙说:“砸锅卖铁也得干!”

设备采购也成了大难题。理想中的复古咖啡机动辄十几万,他们咬咬牙买了台二手设备。为了保证咖啡豆的品质,蔡凌薇坚持从云南采购优质生豆,物流成本和损耗让原料价格比预期高出三成。就连看似简单的桌椅,为了达到网红店的格调,定制费用也远超预算。

为了引流,蔡凌薇穿着碎花裙,手持自家店里的咖啡,以花墙为背景,摆出各种惬意的姿势拍照。她精修图片发布到各大社交平台,还配上了“乡村深处的咖啡香与繁花世界”“在花墙下邂逅一杯温暖的咖啡”等文案。

7月中旬,“繁花·咖啡”正式营业,小情侣憧憬着他们的诗与远方。

现实的耳光来得又快又狠。开业第一周,总共只卖出三杯咖啡,收入连电费都不够。尝过咖啡的村民咂着嘴:“比中药还苦!”

深夜的咖啡店,只有咖啡机偶尔发出的嗡鸣,蔡凌薇发在网上的照片如同石沉大海,毫无波澜,而手机里还不断推送着“村咖月入百万”的视频,评论区依旧有人羡慕地“求地址”。

蔡凌薇先绷不住了,提议变卖设备,回去上班。“不行。”王鸿说:“为了我们的将来,只能成功。”这家店前前后后已经投入30万,除了他俩的积蓄及蔡凌薇找父母要的5万块钱,剩下的20万,王鸿说是家里给的,其实是他偷偷借的网贷。

漩涡:网红打卡与流量之殇

9月的某个清晨,蔡凌薇被手机疯狂的提示音惊醒,她看到粉丝量从几百暴涨到上万,点赞、评论如潮水般涌来。原来,一个网红旅游博主转发了她的照片,并配文:“隐藏在乡村的宝藏打卡地,花与咖啡的完美融合,爱了!”

当天下午,第一波游客就来了。穿着汉服的姑娘举着自拍杆,戴着草帽的阿姨摆着剪刀手,原本寂静的村落突然热闹起来。蔡凌薇手忙脚乱地煮咖啡,王鸿满脸堆笑地招呼客人,他们没注意到,隔壁院墙上,罗诚阴沉的脸渐渐隐入暮色。

罗诚时年43岁,曾是一名程序员,每天对着电脑敲代码超过12小时。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患上严重的失眠症,靠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直到某个加班的深夜,他突然感觉胸口剧痛,被同事送进医院。医生拿着心电图报告,语气沉重:“再这么下去,命都要搭进去。”

辞职后的罗诚卖掉深圳的房子,辗转多地,最终在这个小村落停下脚步。他没什么社交,唯一的爱好是养花种草。春日里,蔷薇花瀑倾泻而下;夏日中,凌霄花热烈似火;秋日时,月季争奇斗艳;冬日里,腊梅傲雪凌霜。院墙上爬满的鲜花,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搬把藤椅坐在花墙下,泡一壶茶,读一本旧书,是他最珍视的时光。

可现在,这份宁静被彻底打破。清晨,游客的喧闹声就会惊醒他的美梦;午后小憩时,总有人隔着院墙偷拍;甚至有游客为了找最佳打卡角度,踩坏了他精心培育的花苗。第一次争吵发生在一个周末,罗诚举着被踩断的花枝,声音发颤:“你们为了赚钱,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我的生活全被你们毁了!”

王鸿连忙递烟赔笑:“罗大哥,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一定想办法解决。”但客流如同汹涌的潮水,难以抵挡。

此后,罗诚多次找到王鸿和蔡凌薇沟通,希望他们能约束游客的行为。可咖啡店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王鸿和蔡凌薇只能好言安抚,几乎没有作用。

无奈之下,罗诚在院墙外张贴告示:“花墙拍照,每人20元。”他希望用这种方式减少游客数量,恢复小院的宁静。然而,这一举措却让“繁花·咖啡”风评受损,网上有人骂“一杯咖啡还要收场地费,吃相太难看”。蔡凌薇在店门口贴出告示,说花墙收费与本店无关。有人晒出她和王鸿的照片,说他们是“炒作博眼球”。

王鸿认为,罗诚是故意针对他们,眼红他们的村咖。之后罗诚再找上门来,王鸿的言语也没有了以前的客气。

某天,一群游客为了拍摄花墙的特写,竟翻越院墙进入罗诚的小院。罗诚发现后,愤怒地冲过去驱赶。拉扯中,一个女孩不慎摔倒,膝盖磕出了血。最终在村委会的调解下,罗诚赔付了部分医药费。当天晚上,王鸿望着手机弹出的“村咖老板纵容邻居伤人”的推送,气得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为了防止游客翻越院墙,罗诚在院墙上加装了铁丝网,并在显眼位置张贴警示标语。但这并没有阻挡部分游客的脚步。一天傍晚,几名年轻游客趁着罗诚外出,偷偷剪断铁丝网进入小院。他们在花丛中追逐打闹,踩坏了不少珍贵的花卉。

罗诚回来后看到这一幕,怒火中烧。他找到王鸿和蔡凌薇,要求他们赔偿损失。王鸿觉得罗诚小题大做,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蔡凌薇试图调解,但无济于事。

这些日子,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既要应付店里的琐事,又要处理和罗诚的纠纷,身心俱疲。蔡凌薇再次心生退意,向王鸿提出和她一起回芜湖考公。王鸿不同意。

罗诚在围墙上架起了摄像头,有人靠近就会发出警报声。这一行为引发了更多游客的不满,王鸿气得要去投诉罗诚侵犯隐私。蔡凌薇拽住他的胳膊:“别闹了,我们理亏。”王鸿甩开她的手:“凭什么我们要受这种气?”最后,相关部门介入,责令罗诚拆除摄像头。

罗诚不服气,有游客靠近,就借故浇花泼水。王鸿与罗诚的矛盾更深,蔡凌薇很为难。

梦碎:债务压垮的“永远”誓言

流量红利来得快去得也快。

十一黄金周过后,往日爆火的咖啡馆冷清了下来,偶尔有几个打卡的游客,也只是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在花墙前拍完照就走。蔡凌薇翻着账本,发现拿铁和手冲咖啡的销量断崖式下跌:“是不是淡季到了?我看其他村咖的帖子也冷清了不少。”

“淡季?哪有这么巧!”王鸿猛地放下咖啡杯,咖啡洒在账本上,晕开一片褐色的污渍。他抓起手机划到一条差评——“老板态度恶劣,邻居还收黑心钱”——下方赫然是罗诚点赞的头像。“你看!他故意搞我们!”

蔡凌薇打开天气APP,指着未来半个月的阴雨预报试图说服王鸿。王鸿面色阴郁,不置可否。

当晚,蔡凌薇发现王鸿坐在角落里疯狂打字,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紧绷的脸上。她凑近一看,发现他正在某APP上发帖——“曝光!某村咖邻居恶意勒索游客,真实身份竟是……”帖子里详细罗列了罗诚的隐私信息:真实姓名、过往职业,甚至曾经的病史。有人留言:“原来是个心理变态的前程序员,难怪这么偏执!”

蔡凌薇一把夺过手机:“你疯了吗?这是违法的!”她颤抖着删了帖子。王鸿眼神空洞:“他先搞我们的生意,错在他!”

蔡凌薇一整天魂不守舍。帖子虽然删了,可要被人截图就糟了。好在,隔壁一直院门紧闭,什么动静都没有。

为了摆脱对花墙的依赖,王鸿决定对咖啡店进行升级。他大手笔添置了土窑面包炉、星空露营设备,还在院子里搭起了网红秋千。

蔡凌薇生疑,哪里来的这些钱?王鸿说他母亲最近退休了,保险返还了一笔养老金。看着不断增加的成本,蔡凌薇心里直发慌:“我们真的能回本吗?”王鸿却信心满满:“等旺季来了,这些都是赚钱的利器!”

2024年底的一个深夜,蔡凌薇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催债公司的声音冰冷而强硬:“让王鸿尽快还钱,否则后果自负。”她握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转头看向熟睡的王鸿,完全不可置信。

蔡凌薇解锁了他的手机。短信里都是逾期通知,最新一条写着:“已启动法律程序,将联系亲属及工作单位。”她想起上周王鸿突然说要换手机号,理由是“运营商套餐太坑”——原来每一个谎言都有迹可循。

蔡凌薇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她拿着催款记录质问王鸿。他却突然暴怒:“不就是欠点钱吗?店子这么火,早晚能还上!”蔡凌薇这才发现,那个曾经温柔体贴的恋人,早已被债务和欲望吞噬。

手机不断震动,母亲的语音一条接着一条:“薇薇,赶紧回来考公务员,爸爸妈妈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在外面吃苦受累图什么,妈妈给你安排了相亲……”望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她第一次对当初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分手吧。”蔡凌薇的声音很轻。王鸿拽住她的手腕,表情古怪:“我知道,你爸妈认为我家没钱,从始至终都看不起我……”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蔡凌薇心上。她眼眶发酸,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抽回手。

当天,蔡凌薇就回了老家。

一周后,蔡凌薇突然接到王鸿的电话:“薇,我错了……”

原来,当天早上,执法人员突然上门,出示了停业通知——经人举报,消防水泵房属于公共设施,严禁用作商业经营。“肯定是罗诚!”王鸿越想越气,他抄起土窑炉旁的一根木棒,冲向隔壁花墙,开始疯狂地抽打那些盛开的花朵。

罗诚见状,急忙上前阻拦,两人扭打在一起。突然,罗诚被推倒在地,头部撞到院墙边的石头上,当场昏迷。王鸿惊慌失措,立即拨打了120。但由于乡村医疗条件有限,罗诚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幸离世。据事后调查,举报并非罗诚所为。

待蔡凌薇赶回咖啡店,发现店门上贴着封条,隔壁花墙上一片狼藉。寒风中,蔡凌薇握紧口袋里的银戒指,“永远”二字硌得掌心生疼。其实,她和王鸿说分手都是气话,她回老家后正向朋友借钱,准备帮他还一部分欠债。而如今,一切已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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