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之于我
作者: 刘海燕一叶知秋,山中方知真味。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取山泉慢炖雪花笋,满屋氤氳着质朴的山野气息。雪花笋是托人从黑山村捎来的,每一根笋都浸润着山间天然的负氧离子,经筛洗、竹签拉丝、晾晒制成干货,便于随时享用。这样的美味,用白净的炖盅盛一碗,看热气升腾,便觉得对食物有一种物尽其用的尊重。
一件物品一个故事。银器、杯盏、衣服的制作需要大量的时间,制作工人的手艺及最终拥有它的缘分都需要等待,仅是相遇,也许就过了一生。世人总对某些物件怀有执念,或是墨香犹存的字画,或是亲手缝制的绣品,或是积累的瓶瓶罐罐。曾遇一位喜欢碑帖的耄耋老人,毕生收集了几十通当地古碑。通过那些斑驳碑文,竟知历史来龙去脉,往昔被销毁的宗祠、族谱、楹联,竟都在时光里得以重生。每当有人问询,他总如数家珍,连圣母碑林的确切年份都铭记于心。这次谈话,让我对老年人这个群体有了新的认识。他对物的挚爱,深刻又慈悲。这代人远去了,大概碑中的故事也隐没了。
喜欢园艺的,总是将自己的庭院收拾得格外赏心悦目,用旧的瓷盆、轮胎都可以设计成很好的器皿,可以随意倒置,可以悬挂,错落有致。见万物生长,是一门绝妙的学问。
碗之于我,别具深意,其间似蕴禅意。其源可溯至新石器时代,彼时多为泥质粗陶。待“仓廪实而知礼节”,审美渐生,碗之形制遂生万千气象:盖碗、斗笠碗、孔明碗……造一只瓷碗,要经过舂泥、拉坯、印坯、利坯、画胚、施釉、开窑等七十多道工序才能聚形。与其说在等一只碗的出世,不如说在等一个故事,而故事的轨迹总在时光长河中悄然延展。平日素喜青花白碗,白瓷烧得干净,声音清脆,青花端庄,用来盛吃食,素净、优雅、无争。碗肚圆润,能够盛水、盛佳肴,也能盛一汪深情,“有容乃大”般的胸怀。
爱碗,不仅因它的深味,更因它懂烟火,最接地气。母亲那一代人,特别节俭,买件东西真是“万里挑一”。这对于年轻人来讲就是一团麻烦,但终得承认母亲买的东西总比我好。我不会买瓜,按着又大又圆的选结果不甜,母亲先看颜色,再看瓜蒂,每个都要敲一下,这对年轻人来讲就是考验。年轻人买个东西不讲价,也不挑选,常常买回的东西连自己都不太满意。母亲同我讲,生活就是讨价还价,会挣钱的人比不上会花钱的人。对于母亲来说,生活就该有生气,像碗里的食物,始终都应是热乎乎的。而我,总是将热乎乎的饭菜变成残羹冷炙,随意倒掉。
一粒米的耕收是大自然的馈赠。母亲一向不喜剩菜,碗里的食物要尽数吃干净才好,否则就是一种罪过。平日里,剩饭剩菜的事常有,有时满桌子的菜隔夜都被倒掉,等着它们发霉发臭,觉得可惜的人大概也越来越少。生活总是给我们带来很多开释,凡事皆有度,进餐不宜过饱,否则伤胃。碗里的食物不宜太满,酒不可贪杯,讲究细水长流。
一个民族的器皿总是在历史的进程中被赋予文化,从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到铁器时代,每个时代的器具都代表一段历史,一段文明。碗在传统中有着特殊的含义,在某些地方还保留着特有的风俗。有一次去吃喜宴,带回来一只红纸封的碗和一双红筷子,红碗里藏着一个红包。这样的碗想必大家都喜欢,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这样的红碗。也有在喜丧中,主人为了感谢吊唁的客人,给每人发一只大红喜字的碗,但很多年轻人认为这种东西晦气,拿回去就扔了。殊不知,不是每位去世的人家里都有资格发放这种喜碗,只有高寿的人家才能将这种意喻长寿的碗赠予你。还有供佛的时候,也要摆上一只碗,大多与丰盛有关。
母亲那代人有着年轻一代不能理解的品质,是对于物的热爱与尊重。对物都有一种尊重,对人也是极为尊重的。所以,人也就更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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