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炉记

作者: 郭宗舟

小时候,故乡的冬天非常寒冷。外面寒风一刮,似要把村庄的一切都冰封起来。但是,家家户户有热炕头和大火炉,一家人挤在炕上,可以在温暖中度过严冬。当然,单靠普通的单层玻璃窗户根本挡不住外面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母亲拿出早已缝制好的厚厚的棉垫,每晚从外面挂上把窗户挡住,才能保证屋里是温暖的。

冬天时,几乎家家都至少拥有一个大火炉。整个火炉像一只竖立的鼓。上半部分是放块煤或者放水壶的多圈开口,侧面有一个T形的开口;中部是用来烧炭的肚子,多数家里还会为了省煤用铁砂在内侧加厚一层以缩小容积;最下部分是出灰口,偶尔还可以用来烤个红薯或土豆。中下两部分有一个插子用来截住煤炭,同时保证下面可以通风。T形口有一个口插进炕里,用于睡觉取暖,一个口接上白铁皮筒子,可以通过烟气将热量更多地扩散在房间里,甚至别的房间。有些人家的炉子不插进炕里,而在炉子出口处装了很大的铁皮烟箱,仿佛又一个更加巨大的火炉,让家里如夏日般暖和。

我所上的小学就在居住的村庄里。冬天,小学每个教室需要值日生一早去生炉子,以保证大家能在不受冻的环境中学习。

“从明天起,学校开始供暖了,各个组按照往年一样,安排好早上生炉子的事。”龙池屯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强老师跟大家安排值日。每个教室只有一个火炉,老师带着男生们把炉子和铁皮烟筒安装好。每天由一位同学早上课前把炉子生好,等到上课时候,教室里就暖和了。

“那就先从第一组开始吧。”

第一组第一个男生,是身材矮小瘦弱但是从小当家干活儿的郭致富同学。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郭致富已经早早地把炉子生好,教室里热烘烘的,老师拿粉笔的手和同学们拿铅笔的手都不再冻得颤抖。

再后来,高彦峰、王艳海、郭海平、王照雨、高尚、白小龙、程跃博、李丽强、王涛同学们依次排序,开始每天早上到教室生炉子。有的同学比较熟练,三下五除二就能生好;有的不擅长、比较笨拙,或带的材料不好,早上上课前大家会一起帮忙,很快也能把炉子生好。

转眼到了腊月,数九寒天里的某一天,父亲回来说:“来欢他爹老死了。”

来欢大哥的爹就住在我家斜对面,是我本家的一个大爷,平时一直比较亲近。老人久病在床,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个大爷去世两天后的一个大早,我听到家里的闹钟响起,匆匆地起了床,穿上厚厚的棉衣棉鞋,六点半就出门往学校走去。今天该我值日生炉子了。前一天晚上,我已提前准备了好生炉子的材料,是一些点火用的干玉米皮,一把干燥的压扁的向日葵秆,一小堆引燃用的玉米轴和小木条,一起捆成一捆。

我拿着生炉子的材料悄悄出了门,一步步行走在毫无人声的小巷子里。冬天天短,这时候天色还很黑,外面空气清冽,抬头星光满天。南天的猎户三星斜斜地挂着天腰,北天的北斗七星遥遥远望,与弯月的光辉一起,为我照亮前路。斜对面办丧事的来欢大哥家里还有些明亮的灯火,隐隐闪烁着,仿佛这记忆里游弋不息的思念。

我裹紧棉衣和皮帽子,匆匆出了小巷子。学校很近,很快进了校门,到我们的教室,开锁,开灯。我先清理了昨天剩下的炉灰,依次把玉米皮、向日葵秆、引火物放入,用一片玉米皮从炉子下方点火,火势上升后在上方加入煤块。一通麻利地操作下,我顺利地生好了暖暖的火炉。

“你来值日生炉子?”忽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回头一看,是学校值班的袁老师,也是父亲的好朋友。他在小学负责值班、烧锅炉等杂务,因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偶尔也教我们书法。他把我叫到他的值班室里,给我倒了热水取暖。屋里热烘烘的大火炉里火苗呼呼作响,热水烧开,浓浓的水汽弥漫了房间里,影影绰绰中,袁老师一边微笑着一边抽着老烟卷,仿佛有灵魂从岁月里穿过。

“你从你家出来没看见剔角牛?”袁老师笑着

问道。

“没看见啊。”我回答道。

稍一思索,我才想起,剔角牛是刚刚去世的邻居大爷生前的绰号。原来,袁老师是在跟我开玩笑。说完,他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可惜只有八九岁的我还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也跟着尴尬地傻笑了起来。

我这声尬笑在时光里轻轻一闪。三十年后,故乡的冬天成为我记忆里白色的照片,两鬓根根白发似乎也在重复着当年身不由己的记忆。曾经的小学早就只剩下了旧址,强老师、袁老师也在多年前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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