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巷的四季歌
作者: 张宏春分那日,老花匠在巷口捡到偷摘栀子花的阿满时,露水正顺着青瓦檐往下淌。十二岁的少年蜷缩在花丛里,衣襟兜着三朵半开的玉色骨朵儿,鞋底沾着新翻的泥。老花匠没说话,只将竹帚搁在爬满忍冬的院墙上,从褪色的蓝布衫里摸出颗油纸糖。
“吃吗?”老人掌纹里嵌着经年的泥,糖纸在晨光里闪成蝴蝶翅膀。阿满盯着老人眼角的菊花纹,突然想起昨夜福利院熄灯时,陈嬷嬷说这条巷子尽头的独居老头最是古怪。可此刻他的影子斜斜罩下来,像一株开满白花的树。
梅雨季来得涵涌,阿满蹲在檐下看老人扦插新枝。雨水在石板上敲出梵音,白发与黑发中间浮着水雾。“当年我师父说,种花人要学两样本事。”老人削着柳条,刀锋游走如鱼,“一是等,等雪融、等芽发;二是舍,舍病枝、舍杂念。”阿满数着瓦当下滴落的水珠,忽然瞥见老人右手缺了无名指。后来他才知道,那截手指埋在了五年前救下的落水儿童的坟前。
立秋前三日,第一茬栀子开了。阿满抱着粗陶罐挨家送花,花瓣上还凝着银河的碎屑。裁缝铺的阿婆嗅着花香缝百家被,修车摊的老王往生锈的铁桶插满花枝。直到暮色漫过晾衣绳,少年才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塞满芝麻糖、竹蜻蜓,以及包着红纸的月饼。老花匠在暮色里修剪枯叶,剪刀开合声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霜降那夜,阿满被拍门声惊醒。老人倒在满室花影里,怀里还护着那盆并蒂栀子。急救车的蓝光刺破雨帘时,少年才发现墙角堆着未拆封的助学文件,墨迹新鲜的遗嘱上写着“栀子巷七号院赠予阿满”。在ICU弥漫的消毒水味里,阿满听见老人说:“当年师父教我,枯叶要趁早摘…”
二十年后的清明,细雨将石板路浸成墨玉。园艺大师阿满带着学生回到栀子巷,檐角风铃依旧唱着旧年曲。福利院旧址上立起玻璃花房,残疾孩子们正在学压条繁殖。当年救下的女童已成中医师,用栀子入药治好了老王的风湿。穿堂风掠过满巷洁白,仿佛千万只振翅欲飞的白鸽。
老花匠的墓碑藏在花畦深处,碑前那丛栀子四季常开。有人说,看见过扫墓的少年与老者并肩而立,月光下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唯有香气知道,所有凋零都在酝酿新生,每缕风都在传递着古老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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