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战
作者: 陈德鸿一大早,高桥便带着几个身着便装的日本人骑马出了城,奔向五十里外的烟囱顶子,去拜会徐家崴子的村长徐福林。
徐福林为人朴实,办事周到,由于平素寡言少语,人送外号徐老蔫儿。日本人来了之后,他封山自守在大山沟里,吃喝自足。日军讨伐了他几次,没占到丝毫便宜,兵马折损不说,还反被他偷袭了两次。
前些日子,日本人探听到杨靖宇的人要与徐老蔫儿接触,于是急忙从省城调来高桥,让他充当说客,把徐老蔫儿拉拢过来。
高桥是有名的谈判专家,几年来收服了大大小小二十多股绺子和山林队。他到了县里便开始大造舆论,说日本人要调集重炮和飞机,彻底拿下烟囱顶子。
一行人到了烟囱顶子脚下的一个岔路口,看见不远处一个老人正在地里捡收割后散落的豆粒,高桥急忙从马上下来,快步走到老人跟前,说:“老人家,我们想找徐福林先生谈些事情,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老人直起腰,把手中的几颗豆粒揣进兜里,看了一眼高桥,说:“跟我走吧。”
老人六十多岁的样子,身高恐怕一米六都不到,走起路来却飞快,高桥一行人牵着马跟在后面,累得气喘吁吁。走到一个岔路口,老人说:“你们上马吧,这儿离沟口还有三四里路呢!”
高桥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几个人便都上了马,其中一个人故意落在后面,见高桥一行人远去,他掉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进了沟口,又曲里拐弯走了五六里路,老人把高桥一行人带进了一个宽敞的院落。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梨树,结满了黄澄澄的梨子。梨树下,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几道刚出锅的菜肴散发着香气。
高桥皱了皱眉,心里感叹:“这里的人消息好灵通啊!”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个头儿不高的男人从屋中迎了出来,伸出手说:“我是徐福林,欢迎高桥先生光临寒舍。”
高桥心里一愣,看来自己的底细已被人家掌握了,脸上却堆满了笑,他握住徐福林的手,说:“徐先生,多有打扰。”
“无妨,无妨。”徐福林把高桥让到桌前,随行的人则被安排在屋中吃饭。
“都是些山野之物,不知合不合高桥先生的口味。”徐福林说。
高桥说:“好菜配好酒。我今天特意带来了清酒,请徐先生尝尝。”
徐福林连连摇头:“我这里也有不少清酒,没人喝。还是尝尝我们用梨酿的白酒吧,保证你没喝过。”
“梨酿的,果酒?”高桥问。
徐福林说:“不是果酒,是白酒。这是我们徐家崴子独创的,尝尝便知好不好喝。”
话音刚落,那个带路的老人拎来一个坛子,打开后往两个酒盏中倒满酒。徐福林率先喝了一大口,叫了声:“好酒!”
高桥喝了一小口,品了品,又喝了一小口,竖起大拇指:“确实是好酒。”
“高桥先生若是喜欢,走时我可以送给你几坛。”徐福林说。
“这个,这个嘛……”高桥一时语塞。
徐福林说:“好东西谁都喜欢。送是情分,买是正理。可若别人不送也不卖,就去抢的话,那就是强盗行为了。”
高桥的脸一下子红了:“这个,这个……我们其实是来帮助你们建立王道乐土的,看看你们国家多落后啊!”
“落不落后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有能力建设好自己的国家。”徐福林的语气不急不缓,“建立王道乐土,就是杀人、放火、抢各种资源吗?”
“这个,这个……你的理解不太对。”高桥借口去厕所,回来后拿出一张礼单对徐福林说,“徐先生,初次见面,我备了些薄礼,务请笑纳。”
徐福林接过礼单扫了一眼,又把礼单还给高桥:“大洋就免了,高桥先生若是有诚意,倒不如送我十挺机枪、一百支‘三八大盖’、五百箱手榴弹、十万发子弹。”
高桥说:“徐先生若投奔我们,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翻倍给。”
徐福林哈哈大笑道:“那就不劳先生了,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自己去取。”
“这个,这个……”高桥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吃过饭,高桥仍不甘心,还在极力劝说徐福林。徐福林慢悠悠地喝着茶,见太阳快下山了,便说:“茶水解渴慢,还是来盘水果吧。”说着,他把一个空盘向桌边推了推。
蹲在墙角闭目养神的带路老人腾地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王八盒子”,对着梨树连开六枪,六颗黄澄澄的梨子便稳稳地落在桌上的空盘中。
高桥看着盘中的梨子,知道这是主人送客的意思。
跟着高桥来的几个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掏出枪来,高桥摆摆手,说了一句日本话。
徐福林说:“麻烦高桥先生把带来的东西带回去,我们需要的时候自会去取。”
高桥气鼓鼓地下了山。对他来说,初次谈判碰壁很正常,谈三次、四次的也不少见,但受到如此羞辱的还是第一次,他说啥也不愿再和这个人打交道了。
到了上山时的第一个岔路口,一个治安军排长带着三十几个人迎了过来,准备护送高桥回城。
高桥说:“你们通通留在这里,埋伏好,我要抓条大鱼。”
高桥上厕所时发现,马厩里一头骡子腿上沾满了新的尘土,和自己的几匹马一样,应该是刚上山。他琢磨了一会儿,凭感觉认定附近有抗联的人。
他的感觉一点儿没错,杨靖宇派出的与徐老蔫儿商讨联合抗日的人,只比高桥早到一个时辰。
半夜,路上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沙沙声,高桥立刻听出这是马蹄裹上棉布等物发出的。朦胧的月光下,一个身材不高的黑衣人正骑着马缓缓而来。快到岔路口时,马忽然加快了速度。高桥喊了一声:“开枪。”话音刚落,枪声便噼里啪啦响了起来。黑衣人骑马掠过岔路口,拐上了另一条路,高桥带人在后面追了好一阵儿,终于追上了那匹马,人却早没了踪影。
“八格牙路,上当了。”高桥沮丧地说。忽然,他感到两耳剧痛,一摸,两个耳垂已被子弹打穿了。
其他人也大都如此,只有五个人没受伤,因为他们当时趴在路边的沟里,根本没起身。后来高桥才弄明白,那个带路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徐老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