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花事

作者: 龙书丞

搬家那日,春阳慵懒地涂抹在小区砖红色的外墙上。

我抱着最后一箱书转过楼角,忽然被满墙的月季花勾住了脚步,不是稀稀拉拉的几簇,而是沿着铁艺围栏疯长的花墙,浅粉、鹅黄、正红,在风里叠着花瓣,像谁把调色盘打翻在绿缎子上。

女友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最底下那朵垂头的粉月季,花瓣边缘泛着青白,像被谁轻轻咬过一口。“你看,这朵像不像没睡够的样子?”她抬头朝我笑,阳光从花叶间隙漏下来,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箔。

租屋在三楼,我们把房东留下的旧藤椅搬到阳台,傍晚常并排坐着看楼下的月季,看归巢的麻雀从花梢掠过,抖落几瓣粉白掉在青石板路上。

花事渐浓时,我们摸索出各自的赏花时辰。她总在午休时拍下盛放的花冠,逆光照片里花瓣薄如蝉翼。而我则偏爱暮色里那株开得泼辣的红月季,花瓣层层叠叠如天鹅绒裙摆,连花刺都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头,像现在的我们,勇敢、热烈。

真正留意到那些花刺是在半个月后。风很温柔,她蹲在花墙前拍照,裙摆被勾住了丝线,我伸手去解,食指被扎出个血珠。“疼吗?”她掏出纸巾帮我按伤口,指尖的温度混着月季的甜香涌上来。

夜里她翻出棉签和双氧水,在台灯下替我处理伤口,暖黄的光晕里,她的侧脸比任何一朵花都要温柔。后来我们常带着房东留下的旧喷壶给花浇水,水珠从叶片上缓缓滚落在花瓣上,她总说要给每朵花起名字,却总在看到新的花苞时忘了旧的。

秋天来得静悄悄的。有天夜里刮大风,我听见阳台的晾衣绳“哐当”撞在护栏上,起身时看见她披着外套站在窗前,楼下的月季花墙在风里摇摇晃晃,几片残破的花瓣被吹到路灯下,像被揉皱的糖纸。“会不会被吹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早就下楼,发现昨夜还盛放的红月季只剩光秃秃的花茎,倒是那株总被她笑说“羞怯”的粉色月季,居然还在枝头倔强地开着。花瓣边缘被风雨啃出大大小小的缺口,却依然朝着晨光扬起脸。

我们是在深冬分的手。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楼下时,我望着窗外凋零的月季枝桠,想起她曾说等春天来了,一定要给花墙拍套写真。纸箱搬完后,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回头看楼下,只轻轻说了句“钥匙放在玄关了”。门“咔嗒”关上的瞬间,我看见她围巾上粘着一片枯黄的月季叶,大概是昨天收拾阳台时落下的。

次年春天,我搬了家,也在城南。小区里种满各式各样的树,花香四溢,我也总是想起那面会在春风里摇晃的月季墙。

某个周末,我回到了那个小区。

铁艺围栏还是老样子,月季却比去年开得更茂盛了。粉的、黄的、红的花穗垂到步道上,有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踮脚折花,妈妈在旁边笑:“小心刺哦。”我忽然想起那年她被勾住的裙摆,想起指尖被扎破的血珠。

沿着步道走,那株曾经残破的粉月季还在,只是如今开得肆意,花瓣层层舒展,像个终于褪去羞怯的姑娘。阳光穿过她的花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习惯性地蹲下身,闻到了熟悉的甜香,是那种混着青草气的花香,像把春天揉碎了酿成蜜。指尖触到花瓣时,阳光正斜斜地照过来,给每片花瓣都镶了金边,叶片上的绒毛在光里闪闪发亮,像是谁撒了把碎花星星。露珠从高处的花托滚落,滴在我手背上,一丝丝凉意,像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离开时,我在花墙下站了很久。风掠过花梢,有片粉白的花瓣飘落在脚边,我弯腰捡起来,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走出小区时,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笑声,回头看见几个孩子在花墙前追逐,花瓣随着他们的奔跑纷纷扬扬地落下,像场不会褪色的春雨。

或许我们终究会走向不同的方向,也会成为另一个自己,就像不经意间,我也会拾起那片“羞怯”的粉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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