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狗·猫·鼠〉》新编:人·蛇·鸡
作者: 李甜嫣
作者自画
我喜欢写作、阅读和素描,这些总能让我于字间笔隙中,微微窥视世间百态。文字是记忆的永存,文字中的意蕴是字句的心脏。
看戏就坐后排,看不清戏,却看得清看戏的人。
——贾平凹
起先我对马戏团表演不感兴趣,可宣传的车辆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公园里演出的信息,我打算去看看。
去的路上凉风习习,我不禁有些怀疑:世上怎么会有免费演出?八成是要一并来推销东西的。且当作消遣吧。
到了公园。表演的场地仅是公园的一小块广场,周围挤满了人,两盏大灯明晃晃地照着。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场地中间,拿着话筒,红光满面的额头被大灯映得锃亮,他挺着啤酒肚,用老套的话术,一下子唬住了人群:
“……大家看啊,我这个大箱子里有一条大蟒蛇,一会儿我们看它给大家表演。”大家一下子被大蟒蛇吸引住。果不其然,他开始推销产品,推销眼镜,并说只介绍五分钟,不耽误大家时间。于是他开始夸夸其谈,什么眼镜可以防强光、防辐射啦,可以验钞票啦……主打高科技的噱头。
我想,毕竟是免费的表演,听他推销一小段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没承想,他又道:“这个我只给今天来的大伙儿说,这个眼镜,还没有上市,打算卖118元,今天,我只要你18元!”
于是,一众人蜂拥而上,一只只手争着抢着伸向装有眼镜的纸箱,好像买到了就是真的赚到了。
眼镜被一抢而空,老板收好了收款码,又佯装苦恼的样子,说没想到人这么多,自己是要亏本的。买到的人沾沾自喜,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试戴眼镜,却又一个个噤声,把眼镜装回包装盒中。
终于要开始表演。老板说:“一会儿我抓出一只鸡,把它的腿筋挑断,使它无法行走。再淋上我们家秘制的药酒,五分钟不到它就能恢复如初。”
我起了疑心,这残忍的把戏就是所谓马戏表演吗?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美工刀,拉出刀片,大灯在尖利的铁片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他娴熟地抓起一只鸡,控制住它细小的双脚,操起刀毫不犹豫地划动。他的大手差点就隐匿住掰弄的动作。
在黑暗中格外明显的白光下,人们注视着鸡的双脚缓缓流淌下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好像绽开的彼岸花。
完毕后,老板还抓着鸡绕场一圈,给人们展示鸡断伤的脚。
我别过头不忍看这残忍的一幕,却看到后排的人正努力从人缝中挤进。我觉得讽刺,真是应了那句话:看戏就坐后排,看不清戏,却看得清看戏的人。
令人惊讶的是,鸡全程没有发出叫声,只有翅膀剧烈而快速地颤动,向风控诉着人类的暴行。
放下刀,老板将鸡狠狠丢在地上,又踢了几脚,示意大家这只“被挑断腿筋”的鸡是完全动不了的。
他开始展示他的药酒了。他伸手从一个陈旧的塑料大缸里舀了暗黄色的药酒,淋在鸡血迹斑斑的腿上,再用不知从哪里扯出的白布条将伤腿使劲绑紧,将鸡随意地丢在地上,说:“不出五分钟,这只鸡又能重新站起来走路。等待的时间里,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家的秘制药酒。”
于是,他又开始夸夸其谈:什么腰疼腿疼都能治,摔伤跌打抹一点就能好……可谓夸张到了极点。
五分钟后,老板终于拎起地上被捆住双腿的鸡,扯开它腿上的白布条,又一阵摆弄,将鸡扔在地上,鸡果然能一摇一摆地走动了。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于是,他又趁热打铁开始打广告:“我相信大家都很好奇,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杂技团的演员都是靠这个药酒治跌打的。今天给大家免费试用,这个福利只给今天来这个公园的家人体验啊,因为明天我就走了……”
话音未落,几个人上前,一人手持一个碗,从塑料大缸里盛出暗黄色的药酒,让大家一人蘸一下,抹在自己身上酸痛受伤的部位。
于是,嘈杂的人群中伸出无数只手,摇动着,都想试一试这神奇的药酒。人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药酒,好像垂暮的老人贪婪地觊觎着象征永生的圣水。
有人蘸了又要,有人毫不犹豫地将药酒擦拭于身——其中大多是老人。
看着兴致高涨的人群,老板又故作苦恼:“既然大家这么喜欢我们家的药酒,我今天就破例一次,便宜限量卖三十份,多了不卖啊!”
接着,就有人从后台推出已经装瓶包好的小瓶药酒。无人在意这些细节,场地中间顿时人头攒动,许多老人不顾一切地要抢到一瓶。
老板又一次收起收款码,人群迅速作鸟兽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分发老板的名片。他侃侃而谈,说如果没抢到的也不用灰心,按名片上的电话打给他,他也一样将药酒包邮到家。
对于老板前后矛盾的话,我已在意料之中。
有人已蠢蠢欲动,想逃离这个以马戏表演为名的广告把戏,却又想再等等看,大蟒蛇何时能够出场。
大蟒蛇果真要出场了。老板煞有介事地介绍:“一会儿我打开这个盖子,把大蟒蛇放出来,让它追着小鸡跑,你们就能看到大蟒蛇不一会儿就能将小鸡吃进肚子里,毛都不剩。”
“如果小鸡跑到人群里躲避,大家帮忙把小鸡踢出来,不要让它逃跑了。”老板还特意补充。
我无法接受这血腥残忍的场面。
——可是人们一个劲儿地往前凑,露出十分期待的眼神。我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官兵当众斩杀犯人,百姓争先恐后用馒头蘸血求治病的情景。
我的眼睛被强烈的白光刺得生疼,终于离开了表演场地。我的空位很快被补填。原来这就是马戏表演,戏的是人,蟒蛇不过是人类镇压其他人类,让自己获益的工具,鸡则是所有骗局中的牺牲品。
——而人,是诡谲戏剧后提线木偶的操纵者。
那天之后,我对马戏表演再没有燃起过兴趣。
(指导老师:朱莉清)
写作背后的故事
一场策划的骗局,一群被蒙蔽了双眼的人们,一套老练的话术,混浊的药酒,无助的蛇,麻木的鸡,凑热闹的群众。一串环环相扣的皮影戏就此开场。我看穿黑暗中潜伏的操纵者,于是提笔写下文章。
“马戏团”四处招摇,诡局仍未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