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对真相修修补补?
作者: 一考生例文
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其绘者是南唐宫廷画师顾闳中。他奉后主李煜之命于夜晚潜入朝廷重臣韩熙载的家中,绘制下他所看到的一切。一方卷轴展开,我们得以窥见这位大臣溺于声色犬马,醉心歌舞而无暇顾及朝政,俨然一副不思进取的昏庸形象,为人所不齿。画面描述了画家眼前的客观场景。然而这便是全部真相吗?
面对多疑的南唐后主,纸醉金迷的生活成为了韩熙载的保护罩。他以近于“自污”的行为打消李煜的怀疑,同时也将明知南唐悲剧结局的钝痛隔绝在外。辅以当年史料,我们再看那幅名画,韩熙载眼中似乎盛满了淡漠与倦怠,似乎试图让痛感在夜色中消弭。
纪实文学、画作与相片,都自诩为反映客观真实的载体,却在实践中无一例外地表现出局限性。问题在于它们的创造者,即人类,都是具有独立思想的个体。因而,与其说它们是不完全的客观,不如称之为主观思想在客观世界的投影。哪里有人的存在,哪里就有信息的个性化理解与加工,绝对的客观也就无从谈起。
认识到客观的相对性,我们又该如何面对无所寻觅的真相呢?答案是,不依赖你的眼睛。曾经我们崇尚眼见为实,因为眼睛是我们与客观世界相连的窗口。而今,纷繁的信息让我们成为了《失明症漫记》中“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盲人”,文字诱导、裹挟大众的能力通过大数据遍及每个角落,人们对真相修修补补,改造成他们希望你看到的样子。你又将“真相”加工,传递给另一个“真相”的传递者,投喂式地沿着人类的交流链延伸,所谓真相也早就支离破碎。
于是我们呼唤跳出恶性循环的怪圈。或许,多元地看待事物,生发自己的理解,不偏听偏信别人喂来的食糜,从中搜刮可怜的原貌残渣,我们才能于满地碎片里还原修补前的真相,直面多彩世界的立体与本真。
回到那幅奢靡的夜宴图景,我们当然不能质疑顾闳中创作时对事实的忠实记述。只是比起流转的华丽光影,我们有时更愿意一览背后的些许阴暗、荒诞的真实。在对真相的寻觅里,至少我们更接近了一尺。
何妨见笑于大方之家
□一考生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沾沾自喜的河伯直到看见了辽阔无垠的北海,才感叹自己的狂妄与浅薄。“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在震撼中拾回谦逊,北海之行正是河伯突破认知局限之旅。
河伯的谦逊是深刻的,他并非出于礼节的表演,他是觉宇宙之无穷之后,由内而生的虔诚与敬畏。有了这种对真知的正心诚意,方能迈出突破认知局限的第一步。古今那些真理的追寻者,多少都有这种谦恭的姿态,因而他们能参透造物微旨,为人类燃起知识的烛火。反观另一类人,他们“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以为“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浑然不知倨傲已令真理的大门对自己紧闭,又何谈突破认知局限呢?
于是苏轼向后者发问:“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苏子实地探求,发现了石钟山“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的玄秘,不仅印证了郦道元“水石相搏”一说,也折服了后世诸多读者,更告诫那些“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的士大夫,唯有实践方能目见耳闻,目见耳闻方能探得真知。
面对苏子之诘问,士大夫之族大抵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然而李渤或许是不服的:我也曾访其遗踪,也曾询诸水滨,凭什么“南声函胡,北音清越”便算不得是“目见耳闻”呢?苏子只评了个“陋”字,陋者浅陋也,即不能深究,因而看山是山,只会被表象所迷惑。要突破认知局限,对目见耳闻就不得不深究。达尔文考查暴风中的荒岛而悟出“物竞天择”,季札出使晋国便预言“政将在三家”,他们都能对眼前的事实进行合理的逻辑推演,故能发常人所不能发。而李渤但凡深究一下他的观点,便会发现“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如此岂不天下大半的山都能命名为石钟山?
李渤的“聊刊前谬,留遗将来”已被后世耻笑,然明人考之,发现石钟山“全山皆空,如钟覆地”,得出“故得钟名”的结论时,会不会也在嘲笑苏子恃才傲物、武断作结呢?苏子自然无法再回应明人的质疑,只依稀听得他一声太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世人大多解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不然。纵使我们跳出庐山到万米高空,庐山一脉西起九江,身下所见之庐山仍非庐山全貌;纵使真能一眼望尽庐山,而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下一刻之庐山又非此刻之庐山也。然则物有时空之复杂变化,人有视角立场之局限,穷尽一生以求全貌,不亦难乎?故河伯叹曰:“今吾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
也正因如此,世间的理论总在发展演替,人们的认知亦在螺旋上升,勇敢地展示自己的观点,只要是谦恭地实践总结并深究推敲过了,纵见笑于大方之家,又有何妨呢?见笑于大方之家,不正能突破个人的认知局限,以完善我的为学求知么?苏子听了明人更为全面的观点,也定会抚掌而笑。反倒是那些一生都不曾贻笑大方、始终囿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的人,才真正可悲吧。
(编辑: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