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梦龙舟

·01·

“阿爸，划龙舟实在是太累了！我一个女孩子，学什么划龙舟嘛？！”羽羽坐在水槽里，上身保持直立，跟着阿爸激昂的鼓点，不停地划桨。

“羽羽，划龙舟是我们水乡的传统。”阿爸放下手中的鼓槌，摸着羽羽的脑袋，满脸慈爱，“你是莲塘村少年龙舟队的队长，可得比其他孩子加倍努力。”

这场傍晚时分开始的训练，是阿爸给羽羽安排的加练。清晨，羽羽已和少年龙舟队的其他队员在河边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训练，阿爸打算过段时间领着这支队伍参加水乡少年龙舟比赛。

不过，近来少年们的斗志都不高昂。尽管阿爸已经挑选了日头不毒的时候带大家训练，并且许诺参加完龙舟比赛，带大家到省城里玩耍几天，可孩子们还是叫苦连天。毕竟闲暇时分躲在屋子里看动画片和故事书，要比枯燥的龙舟训练有意思得多。

“村里喜欢划龙舟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划龙舟就是个老古董，迟早要被历史淘汰。”羽羽终究忍不住将憋在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我们水乡的龙舟竞渡自古有名，你从小也看到的，在端午节的时候，我们起龙舟、扒龙舟、吃龙舟饭，热热闹闹，喜气洋洋。”阿爸回答，“划龙舟表达了我们对自然的崇敬，也是我们对历史的铭记。现代社会，平日里大家各过各的生活，通过划龙舟能够重新建立人际的联结。你别看平时划龙舟的年轻人少，但是端午前，他们还是会回到村里，在水上竞渡。划龙舟可不是什么老古董，它来自过去，却是联结现在与未来的纽带……”

这段长篇大论，羽羽已经听阿爸说过好多次。她摸了摸耳朵，生怕哪儿起了茧子。她内心打着算盘：得找个办法摆脱每天的龙舟练习。晚上，她召集了龙舟队队员见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一个脑袋，就多一个想法。

吃过晚饭，羽羽与少年龙舟队的队员们来到村中水塘边。大榕树下，已有不少人搬来小板凳乘凉，夏风穿过榕树的枝叶根须，莫名地染上了些来自大海的气息。“我似乎闻到了盐粒的咸气和潮湿的腥味。”羽羽鼻子灵敏。“对啊！怎么好像置身海边？这明明是在榕树下啊。”小伙伴们也闻到了大海的味道。

“不管这些，我们先商量正事。”羽羽的手在空中摆了几下，想要拂去暗暗涌动的异常，“真不想参加什么龙舟比赛啊！”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绕到了大榕树背后的角落，那儿背着水塘，少有人行。

“对啊！羽羽，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划龙舟呢，就和你阿爸那个‘龙舟痴’一样。”“就是就是，划龙舟老土枯燥又浪费时间。”“唉！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去参加比赛呢？羽羽，你能不能说服你阿爸？”小伙伴们对羽羽的表态感到很是惊讶。“我还没有好办法呢，你们说说？”羽羽把问题抛了出去。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好一会儿，综合了各种方案，羽羽一锤定音：“那就罢练！用我们的行动来表明态度，这样最直接。”“太棒了！”小伙伴们纷纷叫好。

在叫好声中，那股方才还若有似无的海风腥气愈发浓烈。四周张望，孩子们脸上的漫不经心很快被惊恐取代：榕树的绿色枝叶不见了，一片狂涛怒海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02·

“啪嗒！”那片海突然缩小了，落到了地上，榕树的绿色枝叶重新在风中摇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做第一个上前将那片海拾起的人。最后，还是羽羽鼓起勇气走近那片海。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海的时候，那片海突然战栗起来，一只泛金的白贝壳从海中一跃而出，落到了羽羽的手背上，如同一只乖巧的小鸟。

“啊……”羽羽一惊，她想把白贝壳甩出去，可是贝壳张开，里面钻出了一个小女孩儿。

“别怕，别怕。”小女孩儿轻声说，“我闻到了你身上龙舟的气息，特地前来请你帮忙。”

孩子们见小女孩儿没有恶意，便慢慢聚拢到了羽羽的身边。小女孩儿翕动鼻翼，嗅着周边的空气，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哇，你们身上都有龙舟的气息，我好开心，我们华胥国有救了！”

听了小女孩儿的话，孩子们云里雾里：“我们？可以拯救一个国度？”

“对的！能不能带我到你们平时划的龙舟那里去？时间紧急，边走边和你们说。”小女孩儿有些焦急。

“好！”羽羽一口答应。

原来，小女孩儿名叫莺软，是来自华胥国的一名梦仙。华胥国，也就是传说中的梦国。在那里，居住着许许多多梦仙，有的负责种植梦花草，有的负责采摘梦花草，有的负责将梦花草的气息织成不同的梦境，有的则负责将织好的梦境送往世界上不同的地方。莺软正是一名送梦的梦仙。

那天，当莺软往人间送完美梦回到梦国时，发现梦国由彩雾弥漫成的大门，被重重黑雾包裹。她感觉到不对劲，想要划着小船远离大门，不料黑雾却似黑洞，将小船吸了进去。所幸莺软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下了船，这才没被吸入大门中。

每位梦仙都随身携带一片海，那片海能够连通世界上任何一片水域。华胥国是泽国，水网纵横，梦仙居住的宫殿前小桥流水，绿意盎然。无论梦仙外出多远，只消将自己的身体缩小，钻进海中，便能回到家门口。

正当莺软摊开海的时候，一朵黑云猛地撞向了她，她手中的海跌落在地。

“千万别回家！华胥国已被噬梦貘控制，噬梦貘吞噬了大量的梦境，正在以梦境为原料制造幻境，以便令整个世界的生灵陷入梦中，这样它们就可以不分昼夜地以梦为粮。”莺软定睛一看，那朵黑云正是平时居住在自己屋顶云上的云雀。“还好，我趁着噬梦貘的幻境吞噬我之前逃了出来，我要去找救兵。”云雀焦急地说。

“救兵？谁能救我们？”听了云雀的话，莺软方才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龙舟，龙舟可以救我们。”云雀叽叽喳喳，语速飞快，告诉了莺软关于龙舟的秘密。龙舟的装饰和龙的形象寓意着祈求平安、祈福丰收和驱邪避灾。人们相信龙是祥瑞和权威的象征，可以驱逐瘟疫和邪恶，保护人民安居乐业。

云雀居住在云上，知晓世上所有秘密的风常常在云上停留休息，云雀们总能听到风相互传递的秘密。

说到关键处，孩子们已经带着莺软来到了河边，他们平日里训练用的龙舟近在眼前。这条龙舟的船头安有高昂的龙头，船尾上翘起龙尾，船身两侧绘刻着龙纹，看起来威风凛凛。

“好漂亮的龙舟！”莺软不禁感叹道。

“那是！这龙舟的制作工艺可复杂了，传统的龙舟制造工序包括起底骨、制脚旁、制大旁、钉花旁、钉夹旁、扎龙缆、上油打磨，最后安装龙头、尾舵……”听到夸赞，有小伙伴来了兴致，立刻将羽羽阿爸平时教给他们的有关龙舟的知识抖了出来。

·03·

“先别卖弄你那点儿知识了，快上船吧，我们跟着莺软到华胥国去！”羽羽招呼着大家赶紧上船。

“可……可我们不知道龙舟的秘密，也不知道此行是否凶险……也不知道这个小梦仙是不是在撒谎……”有几个孩子踟蹰不前，面露惧色。

莺软万分焦急，脸都憋红了。

“我相信莺软的话，我相信我们可以平安回来！”此时此刻，无尽的勇气在羽羽心中汹涌澎湃。

“龙舟是人造的龙，并非血肉之躯，因而不会被噬梦貘的幻境蛊惑。而且，动起来的龙舟能够迸发出龙气，保护乘坐在龙舟上的生灵，也能刺破一切海市蜃楼。”羽羽的勇气也给了莺软鼓励，她轻声说，“我恳求你们能够帮助我。我误打误撞来到这里，我的海正在快速蒸发，我害怕我很难再找到下一片水域，这个世界就要被幻境吞没……”

“走吧，走吧！”羽羽学着阿爸的模样，坐在船头，擂起鼓来，清亮的鼓声在每个孩子心中激荡。

“走！”少年们内心的侠气也被激发出来。

此时此刻，没有观众，孩子们却比平日里划得卖力得多。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每一个动作细节都做得很是到位，只见龙舟的龙头眼神炯炯、龙身鳞片闪闪，仿佛活过来了一般。莺软换下羽羽，坐在擂鼓的位置，他们跟着莺软激昂的鼓声，一直划到了水天相接处。

在那儿，龙舟真的活了过来，它甩动着龙须，舒展着龙爪，摇摆着龙尾，飞到了云上。

“你们继续划，不要停。”莺软的鼓声引领着大家。这个时候，划龙舟变成了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们的桨在空气中划动，搅起风中的细浪，细浪欢腾，奏出优美的风歌。

“到了！”不知道划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华胥国门前，此时黑雾已如张牙舞爪的藤蔓，朝着更广阔的空间蔓延开去。

·04·

“冲！”望着诡异莫测的黑雾门，羽羽声宏如雷。

龙舟带着少年们与莺软进入了华胥国。梦花草尽数枯萎，原本色彩飞扬的华胥国只剩黑色。见到华胥国此时的模样，莺软不由得落下泪来。

那只噬梦貘在哪儿呢？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急切地搜寻它的踪影。

进入华胥国后，龙舟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停在如水的空气中，需要孩子们使出大力气才能划动它。

“噬梦貘很狡猾，它能够幻化成任何模样，让我们找不到它。这个时候，它肯定闻见了龙气，躲了起来。”莺软的声音微微发颤。

“不怕！不怕！我们慢慢刺破幻境，最后它一定会出现。”羽羽握着拳，与每个人碰了碰拳头。

“可是，这会耗费你们很多力气……”莺软于心不忍，但是望着孩子们坚定的眼神，她决定先把这份歉意埋在心底。

孩子们挥汗如雨地划着龙舟。龙舟所到之处，黑色的幻境被刺为齑粉，那些被幻境困住还没来得及被噬梦貘吞噬的美梦重现。它们不再鲜活，而是呈现了枯萎之相。

孩子们把那些梦抱到了船上，在快要刺破所有幻想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噬梦貘，那只模样看上去憨憨的象鼻兽变成了一片叶子，可是没藏好的长鼻子还是暴露了它。

羽羽带着伙伴们鼓足劲，划着龙舟冲向噬梦貘。当龙头撞到那片树叶的时候，噬梦貘一下子现出了原形。然后，孩子们看见金色的龙气从龙舟中涌出，紧紧包裹住了噬梦貘，就像琥珀包裹住一只小虫。

龙气散去，黑雾消失，华胥国一点点恢复色彩。

望着龙舟上奄奄一息的梦，孩子们依旧揪心：“要怎么办？”

“我们得赶快把这些受到伤害的梦送到生灵们的睡眠中，这样梦才能够活过来。”莺软说。

孩子们带着梦，划着龙舟，回到了莲塘村，莺软把一个又一个梦，放到人们的枕边。在送梦的时候，莺软仿如一个透明的泡泡，除了孩子们，没有人看得到她。

与莺软道别后，极度疲劳的孩子们回到家中，沉沉睡去。所有孩子都做了同样一个梦：莲塘村少年龙舟队在龙舟比赛中劈波斩浪，夺得冠军。他们高举着奖杯，笑容灿烂。

莺软坐在小船上，望着睡梦中孩子们嘴角新月般的笑容，也开心地笑了。她知道，孩子们的美梦，一定能够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