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偏爱
作者: 张元我从小到大都不算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数学老师说我“很乖,但是很死板,不会灵活变通”;物理老师看着我写在试卷上的解题步骤勉强点头说,“挺认真的,就是少点天分”;化学老师评价我“进步还是不够大”。
在周围人的期望中,我像溺水了一样,一次次努力挣扎,但还是无济于事。母亲安慰我说:“理科不好很正常。”但当我看见同一个教室的其他人很轻松地完成习题,而我频繁地去办公室找老师请教问题才能勉强超过他们一点点时,我艰难维持的“优异”“勤奋”“刻苦”等褒奖便无法再给我带来一丝丝喜悦了。
彼时的我是个胖胖的女孩子,稍显臃肿的身材,因为熬夜死磕难题而显得凌乱的头发,毫无光泽的皮肤,使我无法从外形上获得任何信心。我疏远了亲密的伙伴,一意孤行地独自下沉,隐秘地幻想我能以其他不为人知的轻松方式得到幸福。好在,一周一次的美术课能在仅有的四十五分钟里给我自由。
陈老师是在周四下午三点五十分来到我的世界的。棕褐色的长鬈发、波希米亚风的长裙、镶着漂亮小石头的项链和手串、朴实的布鞋,她刚进入教室就引发了一片惊叹。我本来昏昏欲睡,被吵得烦躁地抬起头,蓦地瞪大了眼睛。在那个震惊的片刻,我从未想过,自己与陈老师的缘分会那样深。
她是这学期新来的美术老师,来我们学校实习一个学期。她的授课方式新颖且有趣:她能以动画的形式生动地讲述美术史,还会给积极回答问题的同学奖励自己制作的小奖品。
不过时间久了,大家就失去新鲜感了,又因为是副科,上课听课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我似乎成了她的课堂上唯一的听众,我懂她讲的卡拉瓦乔的疯狂,也懂她眼中流露出的对于陈少梅早逝的遗憾。我高高地抬起头,一次又一次与她眼神相撞,她那双温柔深邃的眸子是我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唯一的亮色。我常常会在她的微笑示意中默契地点头。
参加学校的美术比赛是可以在美育测评中加分的,但是参赛名额很少,老师一般会根据学生的平时表现和美术水平来决定人选。当她宣布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入选时,我毫不意外。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已超越师生关系,成了朋友,好朋友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但是,另外一个名额的人选却让我感到讶异。她在午餐时悄悄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明了情况,为另一位很优秀的同学不能入选而深感遗憾。她眼中的愧疚像针一样在我的心头猛地扎了一下,我感到一阵刺痛,喉咙里一片酸涩。我坚定地向她承诺:“陈老师,我会努力得奖的,我不会让你有遗憾的!”她抿嘴一笑,说:“我相信你可以。”最后,我兑现了我的承诺。
那次比赛之后,每逢有竞赛,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我在理科学习中积攒的痛苦被她的信任驱散了,我逐渐敞开心扉,变得开朗起来。她也会熬夜对我上交的作品进行修改、美化,我和她一起赢得了一个又一个金奖。我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全然忘了她到学期末就会离开的事。
又是一个周四的下午,不过是她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节课了,课后她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个半张桌子那么大的礼盒。盒子外面是金色的丝带系成的蝴蝶结,上面还挂着一张原木色的卡片,写着:“绘画是与世界对话的方式。”她直直地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瞳孔中不再有其他人的影子,只有我。“元,能够在实习的时候遇见你,我感到非常幸运。你变得更漂亮了。从你满怀心事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美术天赋。感谢你和我并肩同行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希望你可以继续画画,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偏爱。”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狡黠,那是她在课堂上从未显露过的一面。
未来,我可能不会在理科学习上有很大的进步,也可能不会以美术谋生,或许也不会出人头地。但我相信,我会在许多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在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在将来重读青春这本书时,想起有这样一位老师,她曾满怀热情地引导我向前走。这将映照我余生每个渴望发光的时刻。
(本刊原创稿件,与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