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昆虫少年

作者: 王小梅

孤独的昆虫少年0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小天同学。”去年9月的班级晨会上,我把手轻轻搭在男孩单薄的肩头。他始终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眼睛,校服领子倔强地竖着,像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天。那天他站在讲台旁,指甲缝里嵌着泥土,裤脚还沾着一片枯叶。当同学们热情鼓掌时,他突然蹲下来,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玻璃瓶,专注地观察起里面蠕动的蚯蚓。教室里响起窃笑声。

“装什么酷啊。”后排的体育委员阿杰撇了撇嘴。我心头一紧——小天的特别,正在把他推向孤岛的边缘。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天始终独来独往。午餐时他总端着餐盘躲到图书角,课间则蹲在花坛边记录蚂蚁搬家的路线。最棘手的是那次美术课,当大家互相欣赏画作时,他突然掀翻自己的水彩盒,墨绿色的颜料泼了满桌——只因为前桌女孩想看他画的螳螂。

“谁都不许碰我的东西!”他嘶哑的喊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我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注意到那幅画:油桐叶上的中华大刀螳纤毫毕现,复眼里的光斑竟是用银色指甲油点缀的。

那天放学后,我悄悄跟着小天。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男孩蹲在拆迁围挡后的荒地里,举着放大镜观察朽木上的菌菇。书包被他随意丢在泥地上,露出半本《中国昆虫图鉴》。

“虎甲虫的鞘翅在阳光下会变成彩虹色哦。”我蹲在他身边,泥水瞬间浸透裙摆。小天猛地抬头,我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的。

他迅速合上笔记本,但我已经瞥见里面的素描:正在交尾的豆娘、产卵的菜粉蝶,还有用红笔标注的观察日期。密密麻麻的字迹间,夹着一片风干的梧桐叶。

“您……也懂这些?”他的声音像开关门时生锈的门轴声。我指着朽木上的白点说:“这是裂褶菌,能分解木质素。”他眼睛突然亮起来,又迅速暗下去:“他们都说我是怪胎。”

如何改变这个内心孤独敏感、极度不合群的孩子?现在回想帮助他的策略,我只用了3招。

第一招:找到秘密通道

教师节的清晨,我在教室生物角摆了一盆捕蝇草。翠绿夹子般的叶片上沾着露珠,旁边立着卡片,上面写着:“猜猜我怎么吃东西?答对者奖励《昆虫记》一本。”

孩子们叽叽喳喳围过来时,小天站在3米外,脚尖不自觉地转向这边。当阿杰说“用嘴巴吃”时,小天的嘴唇动了动。我捕捉到那声几不可闻的“腺毛”。

“正确答案是……”我故意拖长声音。小天突然冲过来,手指悬在捕蝇草上方:“触碰感应毛两次,陷阱就会闭合!”他急促的气息喷在玻璃罩上,泛起白雾。

我把精装版《昆虫记》递给他时,他像接住易碎的蝶蛹。那天午休,我们蹲在生物角给鼠妇换土。他告诉我枯叶蛱蝶的拟态秘诀,我同他分享自己大学时在神农架找萤火虫的经历。当他说到锹甲幼虫要养在发酵木屑里时,几个女生凑过来听,他立刻缩成一团不再说话。

第二招:搭建展示舞台

秋雨连绵的周四,科学课讲到昆虫口器。我搬来投影仪:“今天我们请到了特别顾问。”幕布亮起的瞬间,教室里响起惊呼——小天抽屉里的标本盒被拍成高清照片展示在上面。

“这是虹彩叩甲,它的鞘翅有纳米结构……”我指着图片,余光瞥见小天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当展示到透翅蛾标本时,后排传来嘀咕:“假的吧?哪有这么薄的翅膀。”

小天突然站起来,刘海随着动作晃动。“这是用二甲苯透明处理过的!”一片寂静中,他快步走上讲台,从裤兜中掏出一块琥珀,“这里面是始新世的瘿蚊,你们看它的触角……”

那天起,图书角的《昆虫世界》开始被传阅。最让我惊喜的是课间总有人举着树叶找他:“小天,你看这个虫卵是什么?”虽然他的回答还是很简短,但他会在对方手背上快速画出示意图。

第三招:制造情感联结

寒流来袭那天,饲养箱里的竹节虫集体死亡,孩子们围着僵直的小尸体。小雨抽泣着说:“都怪我忘记开加热垫。”

“它们……其实3天前就不对劲了。”小天突然开口,指尖抚过玻璃箱,“这只雌虫产卵后特别虚弱,我偷偷给它喂过稀释蜂蜜水。”他的声音像绷紧的蛛丝:“但冬眠温度应该维持在……”

我轻轻按住他发抖的肩膀说:“要不要和它们告别?”他愣了很久,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铁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松针和干花。我们蹲在操场的梧桐树下,看他把竹节虫轻轻放进挖好的土坑。

“谢谢你们教我伪装术。”他对着土堆呢喃,身后20多个孩子安静得像待放的玉兰。阿杰突然递来一片银杏叶:“拿它当墓碑好吗?”那一刻,我看见有颗水珠落在金黄的叶脉上。

春游那天,孩子们在湿地公园欢呼雀跃。我故意落在队伍后面,看着小天走走停停地记录垂序商陆上的蚜虫。忽然听到阿杰喊:“小天快来!我们发现一个超大的蚁穴!”

小天迟疑着挪过去,几个男生立刻让出观察位。当他把笔记本摊在草地上讲解兵蚁职责时,周围渐渐围成圆圈。返程大巴上,小雨举着沾满草汁的本子问小天:“你能教我画蝗虫口器吗?”

夕阳把车窗染成蜜色,我看着小天被簇拥在座位中间,膝盖上摊着四五本同学递来的自然笔记。他耳朵通红,但笔尖流利地勾出蚱蜢的后足结构,轻声说:“这里的肌肉群决定弹跳力……”

梧桐新绿时节,我在办公桌上发现一个火柴盒,里面铺着玫瑰花瓣,两只星天牛正在啃食榆树皮。盒底压着纸条,上面写着:“老师,公天牛的触角有11节,母的只有9节哦——想让您第一个知道的小天。”

窗外的香樟沙沙作响,我忽然想起那个蹲在废墟里的孤独背影。每个孩子都是待破茧的蛹,我们要做的,或许就是找到那缕能让鳞翅颤动的温度。

(本刊原创稿件,勾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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