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书虫
作者: 南在南方小孩儿写作文,题目是《小书虫》,他晓得要写自己看书的事情,也晓得小书虫是个比喻,比喻喜欢看书的小孩。可他还是有问题要问:书虫是什么?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几句话却说不清,想着要是捉一只书虫给他看看就好了,翻了几本旧书,竟然没找着。
唐人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读来有趣,有一篇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叫何讽的人买了卷古书,看书时看见一个像头发编成的圆圈儿,他左看右看不知是啥,一扯两断,从断口流出两股水。真是咄咄怪事,他想不明白,去请教高人。高人骂他是个俗物,眼见着就要成仙的事,愣是被他错过了。原来这个东西叫“脉望”,是蠹鱼变的。怎么变的?只因为它在书里吃过三次“神仙”这两个字。夜里举着它,仙使就会来,给一颗仙丹,然后扯断脉望,送服仙丹,再过一会儿就成仙了。书生觉得高人胡说,不过,再看那卷古书,果然发现几处被啃掉的地方。根据上下文推断,正是“神仙”字样……
蠹鱼很小,有点像鱼,身上有层银粉。这东西学名叫“衣鱼”,好像只吃书,朝夕不辍,吃到字的情况不可避免,况且它还会在书里打洞。至于三吃“神仙”二字,的确传奇。
焚芸香驱书虫,古来有之。宋人沈括《梦溪笔谈》说:“古人藏书,辟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里香’者是也。叶类豌豆,作小丛生,其叶极芬香,秋后叶间微白如粉污,辟蠹殊验。”此外,古人还把雌黄涂在纸上,也有造纸时就加入花椒水的,可书虫还是会来“咬文嚼字”。《山海经》里说书神叫“长恩”,但长恩好像也管不了这虫子。
如此这般,晒书画防虫成了一宗事情,官家晒,民间也晒,还有了统一的时间。东汉崔寔《四民月令》中说:“七月七日,曝经书及衣裳,不蠹。”
苏东坡有诗:“三馆曝书防蠹毁,得见来禽与青李。”官家晒书时,当他看到王羲之所题《青李来禽帖》时,那种大饱眼福的痛快简直没法说。
后来苏东坡去苏杭为官,有一年七月初七晾晒书画,他看见文与可所赠的《筼筜谷偃竹图》,睹物思人,不由得“废卷而哭失声”,写了《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文与可是他表兄,也是成语“胸有成竹”的当事人,当时已去世。世间最难过的事,莫过于睹物思人。
书画之道,讲究常识。苏东坡早上起来就喝酒,别人以为他是贪杯。他说,不是饮酒,只是浇书。或许他只是顽皮一下——书读多了也会肚子胀,喝点酒消消食也是应该的,没想到如今成了典故。
浇书好玩,晒书也有好玩的。
《世说新语》里有个小故事:七月初七,太阳正好的时候,东晋名士郝隆袒露胸怀躺在阳光下。别人问他这是弄啥,他说他在晒书。他确实有一肚子学问。
据说清代大学问家朱彝尊有一天正袒肚晒太阳,也说是在“晒书”,恰好被微服私访的康熙看见。谈说一番,康熙发现他是个人才,后来直接让他入“南书房行走”。
我没有晒过书。小时候家里没书,有一回父亲不知怎么得到了一本鲁迅的《彷徨》,我能认字之后,时不时看这本书。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它有什么好,跟连环画没法比,可连环画也不容易看见。
我看见书虫这东西,是在多年之后。当年学过的课本,叫它们啃成了天书,《彷徨》也不例外。捉一只看,指间有些银色,不愧是“银鱼”。不过我也没怎么打扰它们,那些书还原原本本放在那儿。会不会某一本里有“脉望”?要是有,要不要成仙?想着这些,不禁哑然失笑,我还是喜欢木窗子透过来的晚风。
书虫有时和书呆子裹缠。照我看来,书虫喜欢书,书呆子也喜欢书。不过,书呆子总会有呆气,其实也挺可爱的。就像相马的伯乐的儿子。
伯乐总结了相马经验,写了一本《相马经》,他的儿子拿他的书出去找好马,看见一个大蟾蜍,立刻捉回家,嚷嚷着叫他爹来看“好马”。他爹书上说好马的头是“隆颡蛈日”,这东西就是这样啊,只是“蹄如累曲”有些对不上……伯乐笑眯眯地说:“此马好跳,不堪御也。”
我喜欢伯乐的幽默。儿子有点儿呆气,老爸没有板起面孔训他,只是说,这“马”喜欢跳,骑不成啊。算是对书虫的鼓舞,还得好好看书。
(本刊原创稿件,邱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