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十分害怕走进那间教室
作者: 顾无言噩梦
我的噩梦是从进入文科班开始的。
我还记得自己离开原来的班级之前,班主任几次劝我,他说他相信我学理科一样可以很出色。可我偏不爱那些严谨的符号与计算,我向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便背着书包、抱着箱子走出了教室。
月考时,我考了文科班的第一名,也是唯一一个总分过了600分的学生,比第二名高了30多分。我们班的平均分只有400多分。新班主任很高兴地把我叫到办公室,笑着问我:“感觉自己考得怎么样?”“还行。”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学习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自习课班里太吵了,如果恰巧老师不在,大家就和下课时没区别,吵得我学不进去。”我一五一十地说。“行,我知道了。”
我以为自习课吵闹的现象会大大改观,但是并没有。实际上,我抬头看黑板时,时常能从前排女孩的小镜子中看到自己。穿着打扮、娱乐八卦等是她们每日讨论的话题。我羡慕她们在一起时嘻嘻哈哈,有时也会加入,聊一聊明星和追的剧。
后面我又连着考了几次文科班的第一名。渐渐地,平时说过几句话的同学开始在开学前一天晚上管我要作业。他们会先喊一句“学霸好牛”,再说自己需要哪科或哪项作业的答案。我心里是不想给的,可是我不想成为异类。周围的同学慢慢都有了自己的小团体,他们三三两两,连上厕所时都会结伴。我也渴望被接纳,但从来没有哪个团体邀请过我。我有点儿自嘲地想:我还是好好学习吧。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班上的一些热点我都不知道或知道得很晚。
风波
我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那次和班主任谈完话后,班里晚自习的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改观。我很反感自己做题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发出笑得岔了气的声音,我也很反感帮人来回地传字条。
导火索是一节地理课。地理老师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我们一天天就知道傻玩,什么事都不懂。他说了五六遍“闭嘴,好好写作业”,班里还是乱哄哄的。人总是欺软怕硬,大家都知道这个老头儿不会和我们计较。只是那天,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扫视着我们说:“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班级,说了几遍了还不听!”他使劲儿拍了下桌子,接着说:“我真的不想教你们班了,学习不行,每天就知道惹事。你们才这么小就瞎胡闹,以后怎么办?爹妈送你们来学校是让你们来唠嗑儿的吗?”教室里鸦雀无声。不知道谁没憋住笑出了声,很突兀。
“还有脸笑?”地理老师恨铁不成钢,“我不教了,我明天就会申请不教你们班了!”
我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失望地坐下。那一刹那,我好像读懂了他的难过。我害怕老头儿真的不教我们了。下课后,我和班主任说了这件事,班主任说不要担心,她会处理好的。恰巧妈妈打电话叫我请假,说有事要我早点儿回家,我便收拾书包先走了。
大约晚上10点钟,我拿起手机,看见几个月前投的稿过了终审,激动地发了一条QQ动态。
我顺手划到消息列表,看到班级群里有“99+”条消息,就点进去,结果发现全都是骂我的。
为首的几个女生疯狂地联系我,不停地给我打语音电话;有人叫嚣让我出来,说如果我再不出来,他们就去我的QQ空间里骂;有人看见我刚发了动态,说我肯定在线;有人建议明天上学时当面骂我;有人建议直接动手……我吓傻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想哭也哭不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失眠。我被骂的原因是,他们认为是我跟班主任告状,才导致班主任把他们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第二天我有点儿不太想去上学。说实话,我不敢去。
我没和父母说这件事,我怕和他们说了让他们担心。爸爸开车送我上学时,看我有点儿蔫蔫的,还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前一天睡得太晚了。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感觉就要涌出来了。“嗯,我有点儿困。”
我和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坐下,放好书包。好像有预谋一样,两分钟之后,不知谁叫喊了一声,几个女生突然大声骂起来,然后起身朝我的座位走过来。她们把手里的书往我脸上扔,我躲开了。有人走到我面前,踢我、扇我,场面混乱到我看不清是谁的脚、谁的手。有个男生一直死死地护在我前面,他没动手,只是拿身体做屏障隔开了我和她们。他的眼镜被扇飞了,裤子上有脚印。我想骂回去、打回去,可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回击。我的咽喉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害怕得浑身发抖,没还手,也没后退,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她们。在她们的叫骂声间断的空隙,我半威胁半警告地说:“我爸爸是警察,我劝你们不要惹我。”她们愣了一秒,然后气势就弱了下去。正好班主任进来了,她们纷纷作鸟兽散,一切像是没发生过。我忽然想笑。我弯腰帮那个男生捡起了眼镜,连连道谢。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声却有力地对我说:“别怕!”这声“别怕”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它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与力量。
疤痕
也许是因为我生性怯懦,也许是不想再掀起风浪,这件事我没有跟老师和家长说。
还有一件事是我快毕业时才知道的。那天晚上有一个男生在群里说:“你们能不能别骂了?这是班级群,大家都是同学,骂人不太好。”第二天,他被一个女生在外校的朋友扇了两巴掌,那个女生还警告他不能告诉班主任。
班主任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新老师压不住学生,或许是法不责众,这件事慢慢地淡去了,好像没有人记得了。只有我还记得,记得那天的屈辱。
我想我现在的轻微“社恐”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害怕一个人上厕所、一个人吃饭,害怕对面突然走过来一群人。我觉得很多人不喜欢我,觉得我是被排斥、被讨厌的。我的自卑与自负拧在一起,我使劲挣扎。
我是文科班的第一名,是老师和家长喜欢的乖孩子,是那个小县城里出色的学生,可是我敏感多疑,低着头走路,没有自信。我每天都要进出那个有一半人骂过我的班级。我不和他们任何人说话,只是闷着头刷题。
只有和以前的朋友在一起时,我才能放松一些。朋友们说我不再叽叽喳喳了,安静了不少。
心结
那真是一段漫长的日子,踽踽独行,一个人寻找光明。但我的心结得以解开,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我当时沉迷于金庸的作品,看《倚天屠龙记》时,张无忌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的品性令我深深动容。我不断问自己:这样带着恨意去面对同学,痛苦地生活,真的好吗?
有一天我买了3斤荔枝,给周围的人分了一圈,有人要了,有人没要。但我的主动示好缓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谁也没提那件事。他们再聊八卦时,我偶尔又会插上一两句。但他们不再问我借作业了,最多客气地让我讲几道题。他们也不再让我帮忙传字条,字条会从我这里拐个弯儿再传给后面的人。
高考我考了小县城里的文科第一名。好朋友喊我一起吃饭,父母带我出去旅游,一切又回到了最轻松的样子。我再也不用走进那个令我感到压抑的班级了。
后来我看到一篇有关校园暴力的报道,我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经历了那些要怎么走出来。我暗自庆幸自己有温暖的家庭,有关心我的朋友和老师。我想这件事也许会改变我,但不会彻底地改变我。我慢慢又变回了活泼开朗的样子,也能够平静地写下这些文字,面对当时的自己。
我始终没得到当时骂我的人的道歉。他们可能缺失该有的家庭教育,放任自己野蛮生长;可能在希望得到别人关注的青春期,想用出格的举动来博得关注;可能没有被足够多的爱意包围过……这些都是我慢慢了解到的情况,也是我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能给自己的仅有的解释。
(Mila摘自《中学生博览》,橙子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