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的幸福时光
作者: 素霓生有一天,我突然往回翻看起自己的新浪微博和豆瓣主页,翻到2017年、2018年这两年时,我边看边不由得感叹:那时候真是有一颗敏感纤弱的“文青”灵魂啊!
被彼时的自己留在时间里的是:一些被某一刻的光影触动拍下的照片,一些诗文的摘抄,还有些近似呓语的感触。其中有一处写道:“我梦见自己在玻璃房子里拾稻穗,被稻穗金黄色的亮光晃得睁不开眼睛。我醒来后发现阳光照在白窗帘上,一片一片的金色晃晃悠悠。”
我顺着文字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那是初夏的午后,我坐在图书馆里靠窗的位置上,趴在桌子上午睡。半开的窗户送来微风,挂在窗边的那片白色窗帘就这样随着风荡呀荡地,飘进了我的梦里。
跟大学同学追忆同窗时光时,我从不讳言自己关于大学的记忆是一片纷乱嘈杂,想起那时总是胃里一紧。我只有想起在图书馆的日子时,纷乱才会变成井然,焦虑变成幸福,温暖像是我们学校门口的甜蜜桂花糊一样,慢慢流进了我的胃里。
上大学以前我便爱读书,但在被目标强力支配着的中学时代,把珍贵的时间用来看所谓的闲书是不被提倡的。即使我所在的高中风气相对自由,我的阅读活动也总是要见缝插针地进行——一篇张爱玲的短篇小说要一周才能看完,《白鹿原》我甚至断断续续地看了半个多月。
阅读被打断的时候当然是有怨气的,但这时,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都会苦口婆心地告诉我,现在让渡出去的时间和爱好,都是为了换取属于我的,光明而自由的未来。
“等你考上大学就明白了。”他们说。
我对此深信不疑。“考上大学”这四个字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自由和光明的象征,而大学就是传说中那铺满鲜花的彼岸。为了早日抵达彼岸,我愿意“学海无涯苦作舟”。
高考是一个分水岭,有些人会在这场考试中得偿所愿,而我属于另一端,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高考成绩出来后的一整个暑假我都是蒙的,沉浸在被“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这句话蒙蔽了的巨大悲愤里,而更剧烈的悲愤在发现大学不是想象中的乐园以后,出现了集中连片式地爆发。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自己在大学里的第一个学期时,依然忍不住用“仓皇”两个字来形容。这种仓皇来源于身边环境的陡然剧变——一方面是我第一次完全独立,步入了一个全新的环境,要处理种种生活事务,要面对跟高中相比复杂到爆炸的人际关系;另一方面就不得不说起我们学校的地理位置,我们学校位于一座小镇,小镇是典型的西北山区的小镇,被贫瘠连绵的山环抱着,孤独而质朴。小镇小到实在装不下一个18岁的女孩对繁华世界的好奇心,所以我每次坐上市里回学校的校车时,一种从一个小世界去往另一个更小世界的无力和愤懑便涌上心头。
我被这种失群感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意识到宿舍虽然温暖,但对局面好转并无作用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使自己安下心来的去处——图书馆。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对我来说是一座富矿,藏书丰富而且富丽堂皇。图书馆里,文学书库占了半层楼,中外文学分别坐镇东西两端,自北向南按时间、作者、国别铺开的一列列书架,让我可以尽情穿行其间挑选。挑好了,我会坐到木头桌子前看一整个下午。
那时候我还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术训练,也没有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这样的想法,读什么书全凭热情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执念。因为外国文学区的书架是按照国别排列的,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的阅读顺序就跟着书架的排序走,从一个书架看完一本或一套,再去下一个书架挑选。还有一些时候,我会在自己标记过的豆瓣条目关联到的其他条目中进行选择。在这种跳跃且没有明确目的性的阅读模式下,那段时间我看的书很杂,既有精巧的散文和短篇小说,也有《丰饶之海》《那不勒斯四部曲》这样的大部头。专业书我也看,一会儿看以李银河、波伏娃为代表的女性主义著作,一会儿看宗族文化研究,一会儿看人类学家的田野日记,涉猎广但不精深。
那几年读书其实读得全无章法,全凭兴趣做主,但那些日子在记忆里始终鲜活愉悦,一点也没有因为岁月久远而蒙尘。这种充裕、自由、不功利的读书机会,于许多人而言穷其一生也难得。那几年,读书对我来说就只是读书,不是被褒奖的手段,也不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的工具。书就像一艘小船,载着我在现实世界之外的辽阔天地漂流,没有彼岸,没有尽头。
此刻,写着写着我听到一句歌词:“没有你,我那颗叮叮当当的心啊,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无处安放。”
我想起那个初夏的午后,我在桌前醒来,白窗帘在微风里摇曳,金色的光大块大块地落在窗帘上面。我的面前摆着一本一位南美作家写的小说,在过去的一周里,我已经被他瑰丽的想象震撼过一次又一次。
那些年,我那颗叮叮当当的心,就在这些瞬间里,被一次一次地安放。
(本刊原创稿件,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