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会吹开夏日的一朵花

作者: 清秋尘

寒风会吹开夏日的一朵花0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我常常头疼于高年级学生写作上的表达习惯。比如,他们写高兴就写“一蹦三尺高”,写秋天就写“秋天来了,树叶黄了,一片一片从树上落下来”……我说他们缺少新意,拿别人写烂的东西来写作文,于是学生纷纷问我:“老师,什么是新意?”

那一瞬间,我看到圆形钟三根指针在晦明变化的光线中快速逆转,初一那年的故事就像画卷一样徐徐铺开。

读初一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姓许,是个多才多艺的青年,常常在课堂上信手拈来两句诗念给我们听。

彼时我的语文成绩还不错,写作的优点就是擅长借用。他在课堂上提到的某某同学写的好句子,会在我之后的文章中得到体现。他开始还会在课堂上表扬我的学以致用,后面就避而不谈了,偶尔说起,就是建议我多看、多思、多写。而某次考试,当我将朱自清《春》的前三段一字不落地写进考场作文时,他特意用花括号圈起那三段,批注“用自己的话写”。我红了脸——感觉自己像小偷,偷了别人的东西。但我没有因此长记性。

春季开学,学校举办“书香伴我行”征文活动,主要征集读后感。许老师课下叫了我和另外几名同学谈话,鼓励我们都参加,还问我们打算写什么内容。有几个同学当场就想好告诉了他,轮到我时,我说还没想好,他让我回去准备,并让大家统一在周五早上给他。

夜晚,我独自在房间里思考,拿捏不定写什么。突然,我想起来六年级写过的一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读后感,记得老师还打了一个“优”。于是我兴致勃勃地翻箱倒柜,找出那本快被遗忘的作文本,把原来的作文做了一些修改,便搞定了参赛作品。

第二天早读课上,当我满心欢喜地将作文交给许老师时,他却在课间找到我们,指出我们文章存在的问题。提到我的作文时,他明显不高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说:“以你的水平,不该选这篇,而且之前已经有同学说写《卖火柴的小女孩》了,你再写,就没有新意了。”

敏感的我被老师一说,既委屈又羞愧:我一方面认为大家写的作文都差不多,没听过这个人写,那个人就不能写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像一朵不合时宜的花蕾,本该生于夏天,却抢着长在属于别人的春天。我沮丧至极,强烈的自尊心让我决定再写一篇。我翻遍那个学期的语文书,看到《丑小鸭》,便跃跃欲试,但一想到班里交上去的作文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写了,我害怕再次得到一句“没有新意”的评语,便又把目光转向刚学习的《羚羊飞渡》。

放学后,我急急忙忙地找到老师,他诧异地接过我手上的三张作文纸。出人意料的是,我临时赶工完成的作文拿了校级二等奖。谈起我和唯一的一等奖只差零点几分时,许老师没有惋惜,更多是自豪于我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构思出一篇新作。他是这样说的:“那么多参赛作品,写《丑小鸭》和《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不少,但只有你写了《羚羊飞渡》,相对而言,你已经赢在创新上了。”

我舒了一口气。那个因踩点写作,不得不放弃午休,越临近放学越心跳加速、手抖不止的下午,总算没辜负我的折腾。我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我一直没忘记老师那个早上说的话,但也不曾明白写作上所谓的“创新”到底是什么。当初老师没要求我重写,而我重写了,不是为了那个不明不白的新意,只为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拾人牙慧。

而今屡变星霜,流年暗转,我站在属于我的讲台上,风吹过,十年前的许老师就出现在一楼安静的办公室门口,他皱着眉头,指着我的作文说没有创新点,而我眼睛潮湿,用最后的倔强将泪水留在眼眶里。

风止,回忆若空中翩飞的落叶,安然落进大地的怀抱。我告诉学生:“所谓新意,拿读后感来说,如果别人写了诸如《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等广为人知的内容,那么你写《羚羊飞渡》,就是新意。”

学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不怪他们此刻的迷茫,因为教育具有滞后性。也许多年后他们也站在我今天站的位置,在某天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会在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中被十年前打过来的子弹击中,正如现在的我。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学生写作的教育,很大一部分来自学生时代老师的影响,而从上大学到参加工作,我在文字创作上不断突破,也不能说跟那次得奖没有半点联系。事实上,正因为那句话,当我大学开始有意识创作时,我会为了避开大众化的表达,寻找更符合自己感受的词句,反复推敲、修改自己写过的文字,于无形中走上了创新之路。

那句“没有新意”,曾像严冬的一阵风,吹裂了女孩脆弱的自尊。可是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寒风多次吹过四季,终于在夏日吹开一朵花,那朵花充满朝气、明艳动人,是寒风告诉它:“不必和别的花争抢春色,夏天更适合你。”

(本刊原创稿件,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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