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游泳这件事

今年暑假，我给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报了游泳班。站在队伍里，她是年龄最大的一位。

其实三年前，在女儿上幼儿园大班的那个暑假，我就自告奋勇要教她游泳。丈夫斥资在五星级酒店里办了张游泳年卡，我每晚都带她去学。教了快一个月，女儿的头还是浮在水面之上，不肯憋气进水。我鼓励她，让她试着去看看水下的世界，就像去另一个星球看看一样。她却说，去另一个星球的火箭还没造好。我想，不用着急，反正有一年的时间，有些事情只需静待花开。然而，花一直不开。直到游泳年卡到期，她的头还是倔强地浮在水面之上。学会游泳遥遥无期，她倒是爱上了那家酒店里的自助餐。

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我当时不给她报个游泳班呢？因为我常常把女儿的人生视作我自己人生的“第二跳”，而在“第一跳”，故事的版本是这样的：

我上的小学是游泳名将庄泳的母校。我爸毫不犹豫地给我报了学校里的游泳班。然而他不知道，一个一年级的小女孩独自学游泳，要面临多少艰难险阻。

首先，我无法打开更衣室里的柜子。进更衣室前，我会拿到一串钥匙，进去后需要找到与钥匙上的数字相对应的柜子。等找对柜子后，我又会面临够不到柜子的窘境：一年级的我个子太矮了。偶尔碰到能够到的柜子，我却无法打开锁，因为用钥匙开柜门需要一点儿巧劲儿，笨拙的我很难完成。

我终于打开柜子换上泳衣，接着要去淋浴。那时没有温水，淋浴间的水很凉，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按规定，拖鞋不能穿去游泳池，淋浴完我赤脚走去游泳池时，发现还要下一层楼的台阶。台阶湿滑，环境阴暗，我踩下去，如同走过一片沼泽。我有时感觉脚底板沾上了别人的头发丝，有时又像是踩到了什么不明颗粒物。我在这方面有洁癖，就试着弓起脚背走路。这样很容易打滑，等我一路哆嗦着走到游泳池时，三魂七魄早已失了一半。

教练很严苛，教憋气时问我们：“大家都把头埋下水了吗？”只有我一个人回答道：“埋下去了。”结果当然是只有我没有埋下去，因为头埋在水下的人是无法张嘴说话的。后来我鼓起勇气把头埋下水，当时没有泳镜，我只能紧闭双眼。一下子陷入冰冷的黑暗中，我很快就开始呛水，逐渐失去意识，直到教练抛下一根竹竿让我抓住上岸。那次回家后我就感冒了，高烧不退，好几天没法去上学。我央求我爸不要再让我去学游泳，他终于同意了。后来他自己教我蛙泳，在露天游泳池，我很快就学会了。

所以在这人生的“第二跳”里，我想，父母自己能教的事情就不用找老师了吧。我不想让一个小女孩独自面对那么多的困难。然而自己实在教不会，我们终于放手，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在教练的指导下，女儿第一天就学会了憋气——我花了一年时间都没教会她；第二天她就学会了自由泳打腿；第三天她就可以双手扣在浮板上往前游，进度喜人。

我问她教练凶不凶，她说一点儿也不凶。我以过来人的经验挑战她——更衣室里的柜子你能用钥匙打开吗？她说，最底下一排柜子都没有上锁，是专门给小朋友用的。另外，更衣室里还有一位阿姨，负责帮低龄的小朋友穿脱衣物。我问淋浴怎么办，那么多小孩洗澡，她排不到水龙头怎么办。女儿说她找了个“搭子”，一个人在水龙头下站着占位置，另一个人去取洗发水、沐浴露，两人配合就能第一时间洗完澡。我还担心女儿的长头发洗完后湿漉漉的。她说，有吹风机啊。

我感叹，时代真是进步了。当年的我如果有这样的条件，应该也能在游泳班学会游泳吧？

（刘振摘自《新民晚报》2024年7月23日，与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