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南瓜式青春
作者: 楚青橪一
1,2,3……这是第10个上台领奖的人了。9点后的阳光携着一丝炽热,高台处的大叶紫薇糊成一团。乌泱泱的人群如墨水一般在操场上洇开,我落在其中,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滴墨汁。人群拥挤,浑浊的呼吸绞在一起,叫我愈发烦躁,额角不断冒出细汗,后背冒出的热气却被困在聚酯纤维的布料里。
受表彰者呈一字排开,如潮的掌声顿时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这样的画面在记忆里上演了无数遍,每一次,我都遥望着主角鼓掌,充当着别人绚烂青春里的背景板。这要放在电影里,我甚至连个镜头都没有。
散会后,我故意落在人后,故作平静地走上高台。天际泛着无尽的矢车菊蓝,操场上零星地散落着些许如同蚂蚁在缓慢爬行的人。原来,这就是站在高处的感觉。我什么时候才能迎着别人歆羡的目光站在这里呢?
体育课上,“咚”的一声,伴随着膝盖传来的剧痛,我才发现自己在跑道上摔倒了。塑胶跑道被阳光晒得发烫,我热得脑子直发晕,只模糊地听到体育老师的吼叫:“子宁,你去把……那位同学扶起来,送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
我不禁苦笑,心似一片被挤压的柠檬,流满了酸涩。那位同学?我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沦为人群里的甲乙丙丁,是小说里随处可见的某同学,也是一朵长在犄角旮旯里的蘑菇,默默无闻,无人问津。
这种情绪在模拟考的排名出来后更加强烈。名列前茅的同学会逐一被念到名字接受表扬,而成绩靠后的同学会得到鼓励,唯独处于中间的我们,似乎因为过于省心而时常被忽略,只剩下一个“中等生”的名号,和一句“成绩稳定,继续加油”。
我将试卷和资料都塞进抽屉,不想再碰。

二
青春的雨季持续了好久,久到我险些要在无尽的潮湿里举手投降。
又一次模拟考后,盯着挤在排名表底下的那一只只小蚂蚁,我觉得自己仿佛深陷泥淖,被几个数字压得喘不过气来。恰好奶奶说近来腰痛,干不动农活,我就果断地请了3天假回老家割稻谷,顺带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然而割稻谷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轻松。烈日高照,我弯着腰,后背被晒得灼热,左手握稻,右手持镰刀,草帽遮掩下的脸庞早已汗水涟涟。恍惚间,我犹如一头被疲惫压垮的牛,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妥协来得如此之快,才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就丢了镰刀,躲进翠色竹林。林外有一间堆满柴火的老屋,屋后的墙角爬满了重重叠叠的腴叶,翠绿色如水般流淌到脚边,朝气蓬勃,惹得我忍不住缩回了脚。
歇够了,我就在田埂上坐着,凝视着一片片稻浪在风中翻滚,几个人影若隐若现,远处的群山缄默不语。我想起明亮的教室和不停吐出冷气的空调,想到躲在排名表中间位置的名字和怎么也攀不上高峰的数学成绩。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烦心事抛到脑后。
本以为劳动过后能被好好犒劳一顿,没想到是一桌南瓜宴。确切点说,是一盘翠绿的南瓜苗,以及南瓜粥、南瓜饼、南瓜丸子、南瓜蒸肉、南瓜炖排骨……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朴实无华的南瓜也能做出这么多花样。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呢?一问才知,我刚刚在老屋看到的原来是一丛南瓜。清明时,奶奶随手撒了点种子,本以为无人照料,它们大概会沦为野草的陪衬。过了些时日,奶奶随手一拨,没想到交错的繁叶之下竟掩藏着几个橙红色的南瓜。
“多吃点。没人料理它,南瓜倒是长了好几个,你多吃点。”
盯着盘子里炸得黄澄澄的南瓜丸子,我忽然有些释怀。也许有些人的青春注定默默无闻,就像墙角的一株秧苗,无人施肥浇水,任由风霜雨雪的摧残。但它不曾屈服,孑然在日复一日的沉默时光里,结出沉甸甸的南瓜。
我或许就是这么一丛南瓜苗,此时正承受着严峻的考验。
三
我匆匆归去。我已经想明白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一次,无论我能否成为那个出类拔萃的鹤,无论路途如何荆棘遍地,我都要坚定地走下去。不管每次考试的成绩如何,排名如何,我都要稳住心态,查漏补缺,总结经验教训。
毕竟,享受着同样的土壤与同等的阳光雨露,同一片地里都能长出水稻和稗子。所以,我们要接受有的种子会长成水灵灵的白菜,有的会从翠叶深处探出一朵颤巍巍的花,也有的会变成一堆野草,甚至有些种子注定被埋在土里不见天日。这些怎么会是我能控制的呢?我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样子,但我已经愿意坦然接受自己原本的模样,在四季里竭力汲取养分,破壳,萌叶。我做了我该做的,至于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只能顺其自然了。
学期末时,我的总成绩排名依旧处于中游,数学进步不大,但幸得优势科目名列前茅。站在讲台上,掌声逐渐响起时,我有片刻的恍惚,好像绿叶下的憨厚南瓜被人惊呼着发现,抖落泥尘,赞叹着搬出。对我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一路走来,我也能有一次被别人看见,在人海里被准确无误地喊出名字。
后来,我看到一篇文章,文章里是这么写的:“冬瓜和南瓜喜欢在偏僻的地方自由生长,那里没什么人打扰,所以它们哗啦一下子偷偷摸摸地结出好多瓜。”我想到了自己。虽然不是出于本心待在无人打扰的角落,但我也在笨拙地学着做一株南瓜藤,任由瓜藤肆意生长,默默地汲取养分,在流淌的时光里,努力酝酿出一个形状独特的瓜。
(本刊原创稿件,陆世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