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极跑马拉松
作者: 大头马营地生活
蓬塔阿雷纳斯(以下简称蓬塔)在智利的最南端。在蓬塔的第二天,我陆续见到了其余4名中国选手。他们彼此早已相识,因为跑马拉松若干年,共同参加过不少比赛。
11月是南极的夏天。这时候,南极内陆的气温通常在零下35摄氏度至零下20摄氏度,气温受风速影响很大。我们在蓬塔集合后,开了两天会,和其他40多名来自12个国家的选手相互认识,反复检查装备,学习基本的南极生存知识,然后等待。
预定飞往南极的前一天,我们接到通知,必须在集合出发的酒店随时听令,因为能否顺利出发完全取决于天气情况。
他们4个人都窝在我的房间,因为只有我成功预订到了集结地的指定酒店。最终,我们得知仍然按照第二天的预定时间出发。所有人都疲累极了,最后,他们4个人在我的房间凑合了一晚。
4个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南极大陆的联合冰川营地,这里是去南极点和文森峰的必经之地。除了远处灰黑色的山峰和眼前的白雪,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生命痕迹。
我们两人一间帐篷,帐篷比我想象的宽敞许多,两张行军床中间还有一张小折叠桌。晚上,我们睡在睡袋里,那些睡袋非常厚实、暖和。
在南极,我睡了这几年最好的几觉。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我们原定于到达南极后的第二天进行比赛,但因为天气原因推迟了,营地的科学家告诉我们,第三天的天气更适合跑步。于是,我们继续等待。
营地里可以洗澡,但全程手动,一次可以洗3分钟(那是一桶热水匀速流出的时间)。第二天晚上,我因忍受不了而想要洗澡,他们极力将我劝阻,为了避免在比赛前感冒。
所有人都开始向着原始人的生活方式靠拢。
我们到点吃饭,到点睡觉,到点在餐厅一起坐着发呆和打牌。
42千米挑战
到比赛那天,我有一种感觉: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跑完这42千米,因为跑完就可以洗澡了。比赛路线大致是以营地为起点跑两圈,一圈是半程。
前一晚开会时,科学家们已经给我们分析了路线的细节,诸如跑到哪些路段会有强风,有人的补给点和无人的补给点大致在什么位置,等等。
前一天,我们跑了几千米热身,比赛的难点倒不在温度,当你跑起来的时候,身体会散发大量的热量,我们跑了一小段就汗流浃背。真正的难点在于,在雪地上跑,脚下无法借力,不仅速度很慢,还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强风路段也需要注意,气温骤降,体感温度也会下降,必须尽快通过。
我们中午12点开跑。我很快发现,想要按照前一天热身时估计的配速跑是不可能的,我的速度不断下降。到达第一个补给点前,选手之间的距离已明显拉开。难度越高,标准差越大,离散程度越大。我们离散得十分透彻,近乎失踪。
补给点提供的东西相当丰富——饼干、巧克力、坚果、热水和可乐。组委会甚至在雪地里搭建了简易的厕所。
第一个补给点大约在6千米处,身上穿的3层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我还得不断调整雪镜,试图让镜片上的雾气散去。路上风景奇异,远离营地之后,景象更为空阔浩渺,像身处外太空的异星球。穿越强风路段时,气温果然骤降,汗水冷却,吸收体温。零下40摄氏度的风,不讲道理地刺向身体的每一寸缝隙,逼得人只能加紧通过。
之后,体力与心气开始崩溃。雪地坎坷,脚步变得更加迟滞。前半程好不容易结束,我回到营地,感觉已经耗尽力气,加之衣服湿透实在难受,便跑回帐篷换了身内层衣服。
后半程更加艰难,脚步变得无比沉重,但此时只能完成剩下的挑战,我没法停下来。
在这条路上,不管多痛苦,我都得跑完它。
最后5千米
后半程一开始,我还试图跑跑走走,过了第一处补给站后就只能开始走。这时已经很难遇见其他选手。随着体力的不断消耗,身体散发的热量逐渐减少,我开始体验到寒冷的力量。这驱使我不得不继续前进,以期赶在身体失温前到达终点。
到了最后5千米,前后已经看不见人,目之所及只有极境,生命在此沉寂。我觉得自己快被冻僵了。此时我早已不再忧虑成绩和排名,只想何时才能看见终点,活着看见。我的大脑和躯体已经麻木,只是机械地维持行走的状态。
走着走着,我突然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星球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那是什么?我张大了嘴。太阳,绝对是太阳,只能是太阳。那是一轮怎样的太阳啊,它一动不动却不由分说地辐射着热量、展现着自己的强大。我头一回真正明白,那是万物之源。在这从未目睹过的异象下,我不受控制地开始分泌泪水。既非感动,也不是难过,只能是臣服。
我心想,人类是何等的不值一提。我又想,在如此不值一提的生命里,应该做些稍微值得一提的事情。
(秋水长天摘自中信出版集团《东游西荡》一书,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