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一封信去有风的地方

作者: 徐宁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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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初二那年,我们学校和兄弟学校举行联谊活动,我们将写的信或印有好看图文的明信片寄出,接着这些信会穿越拥挤的人海,跨越崇山峻岭,抵达遥远地方的少年手上。最终,我的信被送到一个大理少年的手上,彼时的他是一个高二的学生。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几所学校举办的一个短期的活动,不过是枯燥青春里的一段插曲。但在后来的岁月里,这段插曲悄无声息地萦绕着我的生活,一唱便是整个青春。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老师将我叫出教室,递来一个写着我名字的牛皮纸信封。我带着好奇与疑惑拆开了那个信封,信封里是长长的三页纸,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在那些文字里,我跟随着寄信人的脚步置身于那座空灵浪漫的城市,眼前浮现出临近傍晚时分,白云依旧绽放在瓦蓝色天空上的画面。

他在信中写着,周末同友人去滇池看日出,周遭是迷蒙的大雾,天空中飞过一群可爱的白鸽。晚自习前的傍晚,他们会围坐在学校操场新铺的草皮上谈天说地……他的青春发生在辽阔无垠的草原,校园里充盈着少年的笑声,有着挥洒汗水的篮球男孩,还有那个在阴雨连绵的季节里同他躲在一个屋檐下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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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我,因为性格内向,加上学习成绩不突出,在班上关系要好的朋友极少,这个通过文字联络忽然闯入我生活的男孩,给我孤单的青春平添了不少光彩。在他的信件里,我见证了另一个少年的成长历程,了解了一个与我相隔接近2000千米的少年的精神世界。

每次拿到他的信件,我都会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生怕错过某一个细节。从他美好的文字中发酵重组的记忆,像一部好看的热血动漫,像一部精心构思的青春影视剧,在我眼前一点点汇聚,将他青春里的那部分汗水与悸动鲜活地展示出来。嬉闹的、玩耍的、学习的、努力的、幸福的、哀伤的……信中的细节一点点具象起来,让我坠入少年书写的青春故事。

不知不觉间,我每周最期待的事情变成了周六傍晚从书架上取下一沓信纸,用笔讲述我生活里遇到的新鲜事。我也会向他敞开心扉,诸如过山车式的数学成绩,无法吐露给身边人的少女心事,沉重的学习压力,等等。他耐心地用文字一点点安慰着我,他说这是属于我的15岁,是别人拿也拿不走,而我往后忘也忘不掉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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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信件里不难发现,他的世界若春日里盛开的梨花,充盈着馥郁的幽香。他拥有要强的性格,对自己的未来有详尽的规划,有在任何时刻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的朋友,还有整场青春盛宴里让他思念至极的人。

他在信里提起自己外出务工的父母、相伴相依的弟弟。他告诉我,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带弟弟走出小镇,去汲取更多的知识,再带着这些知识,回到这片承载着他蹒跚学步的童年、向阳盛开的青春的土地。他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尽可能地引领更多的孩子,在最肆无忌惮的年纪,勇敢地追求远处的诗歌与夜空闪烁的星星。

那时候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他内心的炙热,只是在熬夜赶作业的间隙,偶尔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看到跳动着的星星,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托着下巴,心想,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自己的未来——是继续浑浑噩噩地虚度青春,还是将青春谱写成一支悦耳的歌?我给他写信,将少女的思考一字不落地写给他。我写我对新闻媒体的向往,想将人世间那些感人的故事记录下来,并传递给更多的人。

四季更迭,时光流转,我参加中考,他参加高考,我大学入学,他即将参加工作。我们依然时常会寄信给对方,有时是诉说很多想说却难以表达的凌乱心事,有时是分享在喧嚣人潮里偶遇的不可复制的青春故事。很庆幸在我孤单的岛屿上,永远有一个男孩聆听我的满腔心事。

在长达7年的交流中,我们甚至不知对方的长相,也没有出席过彼此的生活,只是通过一页页泛黄的信纸,借助文字与情感搭建了一座通向对方心灵的桥梁。他用他星星般耀眼的青春一次次照亮我的青春,让我愿意去寻觅那个渴盼已久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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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愿进入北方的一所顶尖院校,却阴差阳错地学了新闻专业。而后来的我,在南方的一所师范院校学历史专业。我们也在信件里吐槽了这件有趣的事情,他同我说,我们要允许生活偶尔发生差错,要心存那个旧日的梦,掌控当下生活中的一切。

生活就像一张束缚自由的渔网,我们被困在里面,怎么也出不来。铺天盖地的专业知识,各式各样的社团活动,实习工作的繁忙使我写信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信箱里总会时不时地收到他在全国各地拍摄的好看的照片,它们被印成了一张张明信片:有越过山壑瓦蓝色的天际,有烟花三月的扬州河畔,有冬日里懒洋洋的橘猫。生活的偶然错序,让两个少年交相做着曾经的梦。他去游历我曾经向往的广袤的山川,我则愿意将青春挥洒在三尺讲台。看似转变的是我们的梦,不变的是我们对生命真诚热烈的追求。

尽管时过境迁,但我依旧记得第一次收到来信的那个下午,自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将陌生少年的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感谢那个素昧平生却陪伴我整个青春的少年,他印刻在我青春里的独家记忆中,感染我、照亮我、指引我。

又是一年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爬满了大理的树枝,空气里弥散着甜腻的香,一阵轻柔的微风吹乱额前的细发,我微微闭上双眼、缓缓张开双臂,去感受来自旷野与星河的气息。春日的夜晚笼罩着轻薄的月,我一路肆意地沿着洱海公路狂奔,载着见证我们青春与友情的信件,与他相遇在这个有风的地方。

(一心摘自《时代青年·哲语》2023年第5期,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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