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一幅画
作者: 〔法〕弗朗索瓦丝·芭布-高尔你必须摆脱这样的误解:看起来很简单的物体,承载的意义也很简单。在一幅画里,一朵花、镜中的一个影子或是天空中的一只鸟,站立的梯子、摇晃的天平或是北风掀起的幕帘,似乎总有着比一眼看起来更深入的意味。
播种者

太阳沿着地平线滚动。在播种者黑色人形的后面,这一天似乎停止了。天空的颜色厚重黏稠,似乎拖慢了时间前进的脚步,自然掉入了画中人的行动节奏。大地的沉重似乎也拖住了他前行的脚步。
画中风景简单,拉出一个三角形,留出河流的空间,一棵强健的树干切过画面,树枝弯曲尖锐,上面有一些花,延伸到画面之外。花很高,男人不会抬头去看。他甚至可能都没看到这棵树。对播种者来说,他对这棵树毫不关心。然而,如果他能注意到身旁的树跟他很像,他可能就不那么孤独了。他与自己周围的世界隔离开来。远处的房子看起来很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背上的袋子依旧很重,但他必须继续前行。
播种者就是自己劳作的土地的一部分,同样的材料构成了他们。土地磨砺着他的五官,在黏土色块构成的脸上留下刻痕。他的两颊内缩,后背低弯,把自己缩成一团,用帽子庇护。他永不衰老,又或者只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漫长的岁月,打磨、塑造了他的整个轮廓。他的手还有弯曲的手指,只知道播种的姿势,已经像碗一样,仿佛它自己就能完成整幅画——只要一个有力的手势,就能把土地全部抹掉,留下空空的画布。画家不会对此感到讶异,而且希望握住这逼近的手。播种者不会停止。
树的另一边,太阳在等待着这个坚持不懈的人,等他完成一天的工作。
坐在一瓶花旁边的女子

缤纷多彩的花束占据了小桌上所有的空间。看它们一眼,它们仿佛就能自我繁殖,而有些已经掉落下来。油彩的笔触铺张颜色,顾不上细节。井井有条的房间已经涌入了自然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带来了自由的空气,巧妙地改变了这一平庸时刻的气场。桌布上的花纹并不清晰,手套只是简单地勾勒出轮廓,也还没收好,放在花瓶边上。玻璃罐子捕捉到一缕光线,但很快就溶解在墙面如水的花纹中。
如此安排使得有些元素偏离了中心:模特儿被推到画面一侧,享受较小的空间,不像那一大束花。女子靠在桌子边上,很随意,似乎忘记了画家的存在。这正是画家想要捕捉的时刻:她心不在焉,我们看到了女子真正的一面,平时会隐藏起来的一面。女子把花随便插在花瓶里,看向画外,这画并不想禁锢她。这些花本质上是易逝的,但似乎没有让她顾影自怜。这些花只想展示自己的生命力,它们别无野心。
阅读

一名黑头发的年轻女子,靠在桌子边上,似乎沉浸在自己手上的书里。她捧书的方式很随意,似乎知道自己在读什么样的内容。从她的姿势上看,她并不是完全不关心,更像是难以捉摸的淡然:她侧着头,说明书中的文字都已经读过,现在只是在考虑它们是否重要。完全看不到发现新书时的惊奇和兴奋,无论如何,就算看不到书的内容,人们也能知道:那本摊开的书,由于反复阅读,已经陈旧不堪,但也许从未有人读完。
看起来,另一个年轻女子在聆听,黑发女子在大声朗读。也许大家都在评点,或者一起讨论。又或者这个年轻女子只是在等待一章结束,她坚定的侧影说明她在想着别的什么,占据了她心扉的某些东西。坐硬背椅子不适合幻想。整个下午越拖越长,无聊若隐若现。
有阳台的房间

这里没有人,在高高的、有绘画的天花板下,空荡荡的房间勾起人的回忆。在某一个瞬间,一丝风的气息让房间变得生动起来。轻飘飘的窗帘在阳光中飘动。
镜中反射的事物看上去似乎比现实生活中的还要真实。它们曾经在那里,人们会发现:它们现在只是模糊的被反射的影子,是比画面其他部分更有活力的幻象。镜子送来现在无法看见的影像:布料精美的颜色,优雅的条带,在镀金画框中的一块风景。
再看那面墙,上面只有后来装饰的痕迹,人们就在这样的房间里居住:挂画取下后留下的印痕,不规则且肮脏的颜色,马马虎虎抹上去的色块,还有一些比较新的灰泥。窗户前面的窗帘遮掩了白天的光线,什么都透不过来。
空气灌入房间,如有人低语一般,吹起窗帘。屋子里的味道闻起来好些了,就像刚刚输过氧气一样。打过蜡的地板上曾映出华尔兹的影子,光线像现在这样强烈。孩子们曾经沿着尽头黑暗的走廊肆意滑行。画家在画的角落里回到现实,用生硬的笔法写下日期和他的姓名缩写。
(小米粒摘自中信出版集团《如何看一幅画Ⅱ》一书,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