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地区有暴雪

作者: 李长菊

局部地区有暴雪 0

亲爱的读者们,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我们迎来了冬季。你准备好过冬神器了吗?除了羽绒服、棉手套这些标配,别忘了读一本好书。书就是燃在身边的一盆炉火。有它陪伴,雪花会暖哦!

——李长菊

天气预报说,大风降温,局部地区有暴雪。

天阴沉沉的。云层像灰色的大毯子,铺满天空。同学们都莫名地兴奋。下课铃声一响,大家就聚到窗子边,脑袋簇成黑乎乎的一团,挤着往外瞧。眼巴巴地盯了好大一会儿,才失望地缩回脑袋。他们安慰自己说,雪很快就下了,看这天阴的。是啊,看这天阴的。云是大地发出的邀请函,是雪的保证书。

杨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他默默地看着喧闹的同学们,心思却去了医院。爸爸生病住院了,妈妈在医院陪护。住院期间,妈妈只回来一次,她说爸爸离不开人。现在接他放学的是奶奶。奶奶的三轮车走得很慢很慢,奶奶说,那车比他的年龄还大呢,车子也会老啊……他知道,奶奶也老了。奶奶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她那双腿,好像绑了沙袋,沉重极了。坐奶奶的三轮车,还不如他自己走路快呢。他不想让奶奶接,可奶奶说如果不接,她在家也会坐立不安,她不放心他一个人走回家。如果下雪了,奶奶还能来接他吗?妈妈临走前把他的铺盖卷搬到了奶奶家,一来妈妈能放心离开,二来呢,他能和奶奶做个伴。金秋时节,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爷爷因病去世了……

杨达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朝外看,校园里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在风中跑着,跳着,打闹着,他们丝毫不在意寒冷。

雪是下午开始下的。那时刚刚响了上课的预备铃,同学们都挤在窗边,最前面的同学把脸和鼻子紧紧地贴在玻璃上,嘴里的热气很快就让玻璃蒙了一层薄雾。有的同学就扯住袖子擦,可很快,玻璃上又蒙了一层薄雾。他们笑着,议论着。老师在讲台上站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安静下来。老师说,他一分钟都不耽误大家,到点就下课,那样他们就能去操场玩一会儿。

同学们都很满意老师的承诺。即使这样,上课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同学莫名其妙地笑,眼睛时不时扫一眼窗外。老师说,他就知道,这节课,外面下的简直就不是雪。同学们惊讶地看着老师,不知道老师什么意思。怎么会不是雪呢?那是啥?

老师慢慢地把课本放在讲台上,说:“下的不是雪,下的是什么呢?下的是快乐,是天真,是期盼,是激动,是你们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老师说着说着就笑了。同学们也都笑了。一个同学说,老师用了修辞,是排比和比喻连用。同学们又开始笑。

一节课的工夫,操场就白了。草坪白了,沙坑白了,各种树木都裹上了毛茸茸的厚围巾。同学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有两个同学还玩起了杂技,一个同学抓住另一个同学的双腿,像陀螺一样迅速转动起来。有一个同学拉住另一个同学的衣服后襟,蹲在地上滑雪……

下午放学的时候,雪已经漫过鞋子,甚至比鞋子还要高出一些来。一脚下去,扑哧一声,被挤压的雪就蹿到了鞋面上。跑进裤腿的雪花,融化在腿上,凉丝丝的。

校门口挤满了家长。电动车、三轮车、小轿车、校车……简直就是在举办车展。

杨达还没走到老地方,就看到了奶奶。奶奶穿着厚厚的棉衣,裹着灰色头巾,看上去很臃肿。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插进口袋里,半个身子靠在车上。她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爷爷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奶奶很少笑,她脸上的皱纹却越来越多。

“奶奶,这么大的雪,你没法骑车。”杨达拍打着奶奶衣服上的积雪。

奶奶说她倒是敢骑,就是慢,担心车蹿到路边沟里去。奶奶用袖子擦掉车座上的积雪,又拍打车斗里马扎上的雪,让他坐。

“我走路吧,不上车了。”他把书包扔在车斗里。

“也行,我们先走着。”奶奶调转车头,他们挤出人群。

雪依然很大。路边的麦田已经被雪盖严实了,白茫茫一片。车子在积雪中咯吱咯吱地响,好像它不是车子,而是一件乐器。他时不时帮奶奶推一下。奶奶累得气喘吁吁,奶奶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走着来呢,不骑车子反倒更轻松。他说明天一早,他自己走路上学。奶奶说他一个人怎么行,她可不放心。他说回家后,就去找个伴,如果找得到,奶奶就不要来了。奶奶说也好。

祖孙俩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慢慢地,他们就走热了。他们已经看到了村庄,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长进土里的爷爷了。爷爷的骨灰就埋在自家田里,离村有两三里路。奶奶说,这回,爷爷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种了一辈子的田了,他会变成麦子、玉米或者某种花草从地里长出来。那时候,奶奶一脸平静。奶奶每次下地干活,都会在歇息时过去坐坐。有一次,他问奶奶:“一个人坐在那里,害怕吗?”奶奶说:“怕什么,他是你爷爷,他长进土里也是你爷爷啊。”

祖孙俩默默地走着。杨达已经注意到,奶奶时不时往那儿看。他知道,奶奶一定是想爷爷了。以前这样的下雪天,爷爷从来不让奶奶出门,都是他出门接杨达放学,奶奶在家做好饭等他们回家。奶奶把屋子烧得很热,一进屋,暖烘烘的,好像一脚迈进了春天。

奶奶的步子越来越慢。奶奶停下了,杨达也停了下来。

“奶奶,去看看爷爷吗?”他看着那边。那就是一个耸起的雪堆。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他扫扫雪。”奶奶说着就去车斗里拿东西。杨达这才注意到,车斗里鼓鼓囊囊的地方,躺着一把扫帚。看来,奶奶是准备好的。

“奶奶,你在这等着,我去吧,我跑得快。”杨达抢过扫帚,快速跑起来。

奶奶在他身后喊:“慢一点儿,别摔倒了。”

以前他会有恐惧的感觉,可现在,不知道是因为奶奶在身后注视着,还是他已经长大了,他没觉得害怕。相反,他心里暖暖的,好像他正在跑向疼爱他的爷爷。雪很厚,背阴处更是厚得离谱。他先扫雪堆的顶部,然后是周围,很快,他就热得要脱掉外套。当终于把雪清理干净时,他双手已经冒热气了。

“走吧,你爷爷这会儿就不冷了。”奶奶在喊他。

爷爷不冷了吗?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他好像把在大雪中走丢的爷爷找了回来。杨达拿起扫帚,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奶奶身边。奶奶拍打着他身上的雪,笑呵呵地说:“你爷爷这会儿一定偷着笑呢,他享他孙子的福了。”

杨达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他笑着说:“也许,爷爷也喜欢下雪。”

“老头子才不喜欢雪呢。每次下雪去接你,他都发愁。他担心车子歪了,摔着你。一个男人家,比我还心细呢。”

杨达忽然就想起爷爷接自己放学的样子。爷爷也是推着车子,不骑,他说骑上去更费劲,不如走着利索。爷爷把马扎给他套在塑料袋里,每次坐上去,马扎都是干爽的。爷爷还会给他披上一件军大衣,那是爷爷外出干活时穿过的,有股烟草的味道。军大衣把他整个罩在里面,像个暖暖的山洞,他只露出两只眼睛。爷爷身材高大,脸膛黑红,喜欢喝酒,每次喝酒,都喜欢吃花生,那是他自己种的。爷爷说花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杨达就反驳,他说火腿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爷爷笑着说,花生才是。他们两个争论起来没完没了。奶奶笑话他们,说那是他们孤陋寡闻,才误以为自己喜欢的某种东西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固执地说,就是走遍世界,他种的花生也是最好吃的。奶奶就撇嘴皱眉,一副无语的表情。他多么希望爷爷能和他继续争论下去,如果爷爷再说他种的花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他一定会点头同意……

终于到家了。杨达帮奶奶把车子推进门。奶奶跺着脚说:“这天,如果再下,明天就没法出门了。”

屋子里冷飕飕的。奶奶走了之后,炉子就熄了,奶奶要重新点炉子。他说不着急做饭,他出去找明天一起走路上学的同伴,他可不希望再让奶奶推车子了。奶奶说那也好,真的是推不动呢。在奶奶疲倦而又带着歉意的笑容里,他不无悲哀地想,奶奶是真的老了。

他先去了张乐天家。张乐天是爷爷接送上学,张爷爷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车上还有一个塑料篷。如果能说服张乐天一起上学,他爷爷就不用骑电动三轮车了,明天路一定非常难走。

张乐天听到喊声就出来了,他听了杨达的建议,兴奋地说,他当然愿意,他喜欢踩雪的声音,不过,他要去问问爷爷。说着张乐天跑进了屋。很快,张乐天就沮丧着脸出来了,他说爷爷不同意。张乐天又说,反正他家电动三轮车能坐两个人,不如他们一起坐车。

杨达使劲摇着头。他说他就想走路,如果找不到同伴,他就自己走。

“那样你会迟到的。”

“我可以早点出门。”

杨浩珉在家门口堆雪人。他摘了门口的冬青叶子给雪人做眼睛,两片叶子就让雪人拥有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那眼睛水汪汪的,非常清透。他又用红色塑料袋给雪人做了一条火红的围巾。

“你的雪人真好看——明天我们一起走路去上学,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那不得走一个多小时?想想,白茫茫的野外,两个人像北极熊一样移动,说不定还会摔进沟里。万一被雪埋住,岂不是就此失踪?”

不等杨达反驳,杨浩珉继续摇着头说,他才不要走呢,反正,他爸爸骑车很稳,从来没有摔倒过。有人摔倒过,但是他爸爸从来没有,他爸爸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很惊险,但也很刺激,他喜欢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说完,杨浩珉站在离雪人三步远的地方,心满意足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它是不是挺好看?我应该给它围一条蓝色围巾,再戴上一副墨镜,那样,它就像一个帅气勇敢的男孩了。”

杨达点了点头,他决定不再寻找同伴。他不相信自己一个人走不到学校。即使滚进沟里,又有什么可怕,不就是沾一身雪吗?

奶奶已经做好了饭,碗筷也摆好了。

“找到伴没有?”

杨达跺着脚上的雪,笑着说:“当然了,他们都喜欢在雪中走,明天要早起呢。”

雪一直唰唰地下,杨达心里的兴奋也像雪一样唰唰地剧增。他似乎能看到另一个自己:他穿着外套,戴着帽子,雪沾满了衣服,从远处看,他就是一个移动的雪人。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很多同学一定会大笑起来。他的眉毛上满是雪花,那是一些想要跟着他进教室的雪。他要大声喊报告。如果老师问,他就说自己走路上学的……

吃过晚饭,妈妈打来了电话。妈妈说,她已经联系好了,让舅舅送他上学。舅舅有一辆小汽车,平时开着上班,明天她让舅舅早点送他去学校,然后再去上班。杨达一听就急了,他说他已经和好几个同学说好了,他们要一起走路上学。妈妈显然很吃惊。他再三强调已经找好了同伴,不能爽约,妈妈才勉强同意。

杨达完成作业后,开始收拾书包。他找了创可贴,万一膝盖磕伤了,可以贴上。他还给自己找了一副手套,很厚实的那种,即使攥着雪,也不感到冷。最后,他给自己定好了闹钟,他说要早起一个半小时。奶奶说行,她早起做饭,一定要吃饱饭去学校,那样才不会冷。

一个漫长的夜晚,杨达醒来好几次。耳畔是沙沙的声响,窗外是蓝莹莹的亮光。看看闹钟,才三点多,他躺下后又睡着了。他梦到了爷爷。爷爷穿着一身白色棉衣,笑嘻嘻地对他说着什么。不知道是爷爷声音太小,还是怎么,他没听清楚爷爷说什么。一着急,他就醒了。看看闹钟,离他设定的时间也不过早了十几分钟,他决定起床。奶奶也醒了,奶奶说不要那么着急,再躺一会儿,她做好饭他再起也不晚。他说梦到爷爷了,爷爷穿着一身白衣服。奶奶说,这老头子,八成是被雪压得翻不了身吧。他说他带着扫帚,路过的时候再过去扫扫。奶奶说那会耽误时间。他说没关系,反正是路过,不会花费很多时间的。

奶奶又说,还是不要去了,一大早的,没多少人出门。

杨达说他不怕,怕什么呢,那是爷爷。

他找了扫帚,和书包放在一起。

出门的时候,奶奶送他到门口。

雪已经停了。谁也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停的。第一朵雪花和最后一片雪花,有没有什么约定,谁也不清楚。空气冷冽,很清新。屋子外面,一点都不黑,似乎有一层蓝莹莹的光泽在雪上跳动。杨达背上的书包和手里的扫帚让他走得慢了一些。奶奶说,走累了就歇一歇,老师不会批评的。

村外没有行人,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天空垂得很低很低,似乎是那些挺拔的树勉强把天撑了起来,否则,天空和大地就会融为一体。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心里满是喜悦。每走一步,他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那些踩进雪里的脚印,像一个个大嘴巴,把雪嘎嘣一声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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