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灯

作者: 木糖

黄桃灯0

卫思齐

“爸,你快点。”

“我实在吃不动了。”

卫思齐和爸爸为了不打扰别人午休,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卫思齐心急如焚,爸爸却捧着黄桃罐头,愁眉苦脸。

“怎么天天逼我吃黄桃罐头?”

“我要瓶子有用,再不吃完,我就要迟到了。”

这句话最有效,爸爸把最后两块黄桃吃掉。卫思齐拿起罐头瓶子,冲出病房。

卫思齐算过,从医院到学校,快点跑,十五分钟就能到。昨天出来晚了,迟到一分钟。今天早出来好几分钟,绝不会迟到。

卫思齐忘了,这世上还有意外。

卫思齐正跑着,对面走来一人,挑着两筐核桃。卫思齐跑得急,和那人撞到一起。谁都没被撞伤,但核桃撒满地。那人没责怪卫思齐,蹲下身子捡核桃。卫思齐觉得不好意思,帮着一起捡。

捡着捡着,卫思齐忽然发现路中间有个核桃。车一辆接一辆驶过,它居然没被轧碎,命真大。卫思齐走过去捡核桃。那人说:“算了,不差这一个。”卫思齐固执地摇摇头,他觉得核桃被车轮碾碎的场面太悲惨,他不希望这一幕发生。

等了一会儿,车终于少了,卫思齐快步跑过去,将核桃捡起。

卫思齐将核桃递给那人时,才想到自己耽搁了好长时间,撒腿朝学校方向跑去。很不幸,卫思齐又迟到了。当他满头大汗地推开教室门时,班主任蒋仁静与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射来。卫思齐耷拉着脑袋,他感觉自己就是草船借箭的那条船。

“如果没记错,昨天你也是捧着个罐头瓶迟到。难道现在这是重播吗?”蒋仁静话音一落,同学们都哄笑起来。

卫思齐将头抬起说:“今天跟昨天不一样。”

蒋仁静问:“哪里不一样?”

“我救了一个核桃。”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回座位上去。”蒋仁静不耐烦地说。

卫思齐坐下后,将空罐头瓶小心翼翼放在书桌上,集中精力听老师讲课,然而心还是总溜号。卫思齐在想一件事,蒋老师为什么总看不上自己。他是刚转学过来的,第一天见到蒋仁静,就觉得老师的目光太冷,眼镜好似随时都能被冻裂。

下课了,卫思齐长舒一口气,来到操场。没人搭理他,望着有说有笑的同学们,卫思齐觉得这个学校是海底,同学们都是鱼,只有他是个掉进海里的哺乳动物。“不,我要当两栖动物。”想到这里,卫思齐舒服多了。恰好此时,有个中年女人喊住他,问道:“小朋友,你们现在的作业多不多?”卫思齐随口说道:“多。”

这一个字,惹了大祸。几天后,上课的时候,蒋仁静让卫思齐站起来,脸色一沉说:“你觉得作业多,可以向我反映,为什么要跟电视台记者说?”

“我不认识电视台记者。”

“你是不认识,他们都是暗访。难道你不记得,有人问过你作业多不多?”

卫思齐挠挠头,想了起来,但当时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对老师表示不满。

蒋仁静不再理睬卫思齐,翻开教材开始讲课。卫思齐见老师没让自己坐下,心里明白了,这是罚站。

卫思齐站了一堂课,也委屈了一堂课。他暗下决心,今后不再犯错,免得又被老师批评。

中午放学后,卫思齐又到医院去看爸爸。爸爸这次很主动,吃完了一瓶黄桃罐头,将空瓶放在床头柜上。卫思齐虽然心情不佳,但是目光触碰到罐头瓶上时,眼里也漾出笑意来,夸赞爸爸表现好。爸爸的腿打着石膏,无法下床,卫思齐就拿着饭卡,到医院的食堂买午餐。小米粥、玉米面发糕,还有一份木耳炒白菜,午餐虽简单,父子二人却吃得很开心。

卫思齐担心迟到,吃完午饭,他就拿着罐头瓶去上学。走到学校大门口时,卫思齐看见路旁停着一辆车,红色,车牌号尾号是61。卫思齐认出来,这是蒋老师的车。奇怪,老师为什么把车停在校门外?

卫思齐来早了,校园内外静悄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睡午觉。卫思齐暗暗猜测,蒋老师会不会在车里,自己来得这么早,应该让老师看到。想到这里,卫思齐慢慢走向那辆车。他哪里知道,这个决定又酿了一场大祸。

蒋仁静

蒋仁静教数学,自从当上班主任,一直感到压力很大。她是个好强的人,一心一意想让自己的班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几年以来,蒋仁静兢兢业业,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学生身上。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每次考试,她带的班总成绩都是第一。即便如此,蒋仁静也不敢稍有懈怠,她感觉自己就好似在高速公路上奔跑的大客车,领导的认可、同事的钦佩、家长的感激,都是汽油,是她奔跑的动力。

时间一晃,班里的孩子们上六年级了,即将升入中学。蒋仁静满以为自己即将大功告成,为参加区里十佳教师评比增添了筹码。蒋仁静忘了,这世上还有意外。就在考试前一个月,班里转来一个叫卫思齐的新生。

蒋仁静第一次看到卫思齐时,就觉得他不机灵,又黑又瘦,愣头愣脑。蒋仁静心里不痛快,却又无法不服从学校的安排。她将卫思齐领到办公室,拿出一份数学试卷。

卫思齐先不答题,跑到窗口朝外张望。蒋仁静喊道:“你干什么呢?”

“我在看我爷爷,”卫思齐头也不回地说,“刚才爷爷送我来的时候,门卫要把一些纸壳子给他,我想看看,他拿没拿走。”

“要纸壳子干什么?”

“卖钱呀,一斤五毛。”卫思齐走回来,坐在办公桌前。

蒋仁静强压怒火,指了指试卷说:“答题吧。”

卫思齐说:“我没笔。”

蒋仁静拉动抽屉想取出一支笔,然而,她连着拉几下,抽屉都没拉开。蒋仁静觉得今天真不顺,什么都跟自己作对。她赌气地用力又一拽,结果劲儿大了,抽屉虽然被拽开,却从滑道上脱落,无法再关严。蒋仁静并不理会抽屉,将笔取出来对卫思齐说:“你在这儿答题,我出去一趟。”

蒋仁静转身离开,隔了半个钟头才回来,一进门就愣住了。卫思齐没有答题,正在满头大汗地修抽屉。一见老师回来,卫思齐有些惭愧地说:“没螺丝刀,用钥匙拧螺丝不顺手,要不然早修好了。”

“谁让你修抽屉了,答题!”蒋仁静几乎是在怒吼。

此时,蒋仁静不用看答题结果,也断定了卫思齐是个差生。很不幸,她猜得很准。卫思齐在拖班级后腿方面表现突出,各科成绩都惨不忍睹。更让蒋仁静恼火的是,卫思齐从来不为自己拖后腿感到惭愧,还经常拿着一个空罐头瓶子,气喘吁吁地迟到。写作文时,老师出的题目是“我最崇拜的人”,有的同学写崇拜袁隆平,有的写崇拜杨利伟,总之都是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卫思齐写的却是一个叫刘铁柱的出租车司机,他做得最了不起的一件事,就是在雪天捡到五十块钱后站在路边等失主,结果冻感冒了。一篇作文,二十多个错别字。蒋仁静看完卫思齐的作文后,有些好奇,到百度搜了一下,确实搜到几个刘铁柱,但是都不开出租车,看来这是卫思齐虚构出来的人物。

蒋仁静拿卫思齐没办法,想找家长谈一谈,卫思齐却说他爸爸在住院,妈妈已经离世,现在家中只有爷爷。蒋仁静想想觉得还是算了,等卫思齐爸爸出院再说。谁承想,就在这时候出事了。卫思齐竟然跟记者说作业多,这可冤枉了蒋仁静,自从双减之后,她留的作业非常少。

校长黄安易把蒋仁静叫到办公室,由于黄安易了解情况,并没有批评她。即便这样,蒋仁静也很生气,她让卫思齐站了一堂课,卫思齐觉得委屈,蒋仁静心里何尝不委屈。

中午放学后,蒋仁静开着车回家,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酸菜味儿。袁佳杰从厨房出来,笑着说:“煮面条,酸菜卤子,怎么样?”

蒋仁静淡淡地说:“挺好。”

袁郊也从卧室出来,没喊妈,但脸上还是露出欣喜的神色,嘴角流出蛛丝般的口涎。蒋仁静赶紧取出纸巾,帮儿子擦嘴。袁郊天生智力障碍,八岁还没上学,即便上学也只能去特殊教育学校。蒋仁静近乎疯狂地工作,不仅是因为个性要强,还因为儿子无法接受正常教育,始终是她心中遗憾。

吃饭时,袁佳杰对蒋仁静说:“你最近瘦了。”

蒋仁静摸摸自己的脸说:“可能太忙,没休息好。”

“都怪我只会煮面条,营养跟不上,”袁佳杰一脸歉意地说,“过几天我买本食谱,好好学一下做菜。”

蒋仁静说:“我没时间,天天让你做饭,已经很难为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袁郊忽然呕吐起来,刚吃的面条全都吐了出来。他的吞咽功能差,可能是吃急了。蒋仁静刚要去收拾呕吐物,袁佳杰连忙放下筷子说:“你吃你的,让我来。”

饭后,蒋仁静在家没待多久便要去上班。临走时,袁郊含糊不清地说:“吃草莓。”蒋仁静说:“等妈妈下班回来时给你买。”

快到学校门口时,蒋仁静发现路对面有家水果店。她想,下班后去买草莓,可能都是挑剩下的,不如现在买。于是,她将车停在学校门口的路边,到水果店买了两斤草莓,先寄放在水果店,下班后再来取。随后,蒋仁静朝学校走去,还不等走近,她就看见卫思齐站在自己的车旁,手里拿着一块碎玻璃。蒋仁静察觉不妙,紧走几步,一眼就看到车上的划痕。

“你为什么这样做?”蒋仁静大喊道。

卫思齐一慌,手里的碎玻璃掉到地上。

他们

蒋仁静的喊声,惊动了门卫丁可。他从值班室出来,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蒋仁静指着卫思齐说:“他把我的车划伤了。”

卫思齐连连摇头说:“我没有,我是想……”

“想什么?”蒋仁静打断道,“我刚才分明看见你拿着一块碎玻璃。”

“那是我的罐头瓶子掉在地上摔碎了,我想……”

“想划我的车。把自己的罐头瓶子摔碎,就是为了划车吗?”

“其实我是想……”

丁可气急败坏地说:“现在孩子的想法真可怕,一定要严惩。”

丁可的话,让蒋仁静更加恼怒,一把抓住卫思齐的手说:“走,去找校长。”

卫思齐的话一再被打断,他望一眼地上的碎玻璃与水渍,倔劲儿上来了,索性不辩解,跟着老师往校园里走去。

丁可冲着蒋仁静背影喊道:“蒋老师,车不开进来吗?”

“先停那儿吧。”

丁可转脸看一眼车,划痕虽不长,但在车门附近,很显眼,好似面颊上的伤疤。他想,这个孩子,是该好好教育教育。

蒋仁静把卫思齐带到校长办公室。黄安易听完后也很生气,要找家长。

蒋仁静说:“他爸爸住院了。”

“那就给他爸爸打电话。”

“卫思齐说,他爸没手机。”

黄安易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没手机?”

“不是没手机,是丢了,还没有来得及买,”卫思齐接话,“找我爸也没用,又不是我干的。”

蒋仁静说:“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假吗?”

卫思齐说:“真不是我。”

蒋仁静问:“那是谁?”

“不知道。”

“做了错事还不承认。”黄安易叹口气。

卫思齐也叹口气说:“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信,看来只能学刘铁柱。”

一提刘铁柱,蒋仁静更生气,他不是卫思齐虚构出来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吗?黄安易不知道刘铁柱是何许人也,问道:“学他什么?”

卫思齐说:“有次,刘铁柱看到路边有个老大爷摔倒了,就把他送到医院,结果老大爷的儿子冤枉刘铁柱,说是他撞的老大爷。”

蒋仁静冷笑道:“又在编,这样的事多了,编也该编点新鲜的。”

“我要说的是刘铁柱当时怎么做的。”

蒋仁静忍不住问:“怎么做的?”

“无论刘铁柱怎么辩解,老大爷的儿子都不信,于是,他决定不再说话。”卫思齐说完之后,将嘴一闭,再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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