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篮球的孩子

独自一人打篮球的男孩是七班的。

这个男孩有个奇特的名字，叫乐乐乐。

这三个“乐”，读音都不一样的。

很少有人读准这个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打篮球的男孩”。

1

如果一路巡视的文校长从东边的楼梯上来，最后一站肯定是乐乐乐的七班。他会看到站在七班讲台的是余贝贝老师。余贝贝老师的背后是黑板，黑板的上方是八个字：团结。竞争。正直。向上。

黑板的右边是课程表、值日表、作息时间表。

黑板的左边是班主任寄语：成功者绝不给自己软弱的机会。班主任寄语下面是两个荣誉框，一个属于“文明之星”，一个属于“学习之星”。

当然，文校长也会看到坐在右护法位置的乐乐乐，他也会明白余贝贝老师让乐乐乐坐在这个位置的良苦用心，有目的地让乐乐乐每天面对两个“之星”的轮番刺激。但是文校长并不知道，余贝贝老师也不知道，这其实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乐乐乐的眼睛有特殊功能，能随时自动把这两个“之星”格式化。这本事又叫熟视无睹。但不管怎样，由于乐乐乐坐在右护法的位置，七班的空间和其他班级的空间有点不一样了。全班四十五人，分成了乐乐乐和其他四十四名同学。

乐乐乐就是七班连接余贝贝老师和同学们的“特别按钮”。

“乐乐乐是人民路小学最不安分的学生。”

“没有之一。”

这两句话就是大人们过去对乐乐乐的评语。

许多大人都这样说，比如文校长，比如冷主任，还有一些乐乐乐叫不出名字的老师，他们好像一起商量好了。

对于大人们的评价，乐乐乐从不反驳，也没辩解过。乐乐乐觉得说不过他们，但他们可以把这两句话连起来说啊。比如：“乐乐乐就是人民路小学最最不安分的同学。”根本不需要补充说第二句话啊。

可是，大人们喜欢正话反过来说，有时候还会话里有话，也喜欢把一句话分成两句话说：“乐乐乐是人民路小学最不安分的学生。”

过了一会儿，他们总是会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没有之一。”

证明

以上的大人们中，并不包括我们的余贝贝老师。

证明人：乐乐乐

这个证明是乐乐乐在心里悄悄写的，他写完了自己的名字，眼睛里闪过文校长的金边眼镜。

文校长金边眼镜上的光芒总是在操场上闪烁不定。

乐乐乐不清楚文校长认识不认识他，反正乐乐乐没听过文校长叫他的名字。

2

余贝贝老师从来不直接批评乐乐乐，她总笑着问他：“乐乐乐，你的凳子上有钉子吗？”

没有钉子。凳子上没有钉子，也没有双面胶（有段时间，乐乐乐的死党小姚喜欢做这种恶作剧，悄悄在同桌的凳子上粘双面胶，要是同桌被老师喊站起来回答问题，凳子会粘着屁股被提起来）。

“那为什么你总是动来动去啊，有虫子咬你吗？”

也没有虫子。乐乐乐又看了看凳子，摸了摸屁股，都是屁股不听话。

因为乐乐乐这个不听话的屁股，余贝贝老师特别为他安排了专座，紧靠讲台右侧。毒舌高雨航命名为“右护法”。

每隔一段时间，余贝贝老师都会问：“乐乐乐，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你的宝座？”

乐乐乐当然舍不得，因为他好多理由啊：

“余老师啊余老师，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怕吃粉笔灰，他们说吃多了会致癌。”

“余老师啊余老师，他们最怕汤老师的唾沫星，说是沾上了就会传染汤老师的秃头基因。”

“余老师啊余老师，他们说最怕小郭老师的香水味，说是男生闻多了会不长胡子，但是我……”

乐乐乐还没有把他的“自我牺牲”说完，余老师就打断了他：“好吧，好吧，你就继续登机吧。”

老曹说余老师在反讽乐乐乐是皇帝登基的“登基”。

乐乐乐没和老曹辩解，内心坚决认定是“登飞机”的“登机”，七班是飞机，乐乐乐坐的是头等舱。

头等舱的乘客有头等舱的待遇，那就是经常被余贝贝老师“请家长”。爸爸说他胆小，不敢去见余老师，每次代表家长的都是妈妈。

开始，妈妈去人民路小学与余贝贝老师见面，总是要好好化妆，连鞋子都会反复换。到了三年级下学期，妈妈去人民路小学和余贝贝老师见面的时候，已不在乎化妆，甚至还穿错过一双鞋。

妈妈很苦恼乐乐乐这个坐不下来的毛病。

看到总是忧心忡忡的妈妈，外婆说：“有什么要紧的，男孩子嘛，7岁8岁狗也嫌。”妈妈认为外婆太乐观了，还声讨了外婆外公，乐乐乐之所以走到这一天，就是因为他们过分溺爱。一直不说话的外公反问了妈妈一句：“那么，我们一起像打篮球那样拍打他一顿？”

3

乐乐乐决定今后只打篮球，再不调皮了。

那是在大年初一的下午。

大年初一那天，爸爸开着车，带着妈妈和乐乐乐去爷爷奶奶家拜年。爷爷给了乐乐乐一个大红包，这个大红包仅仅在乐乐乐手里待了十秒钟不到，就被妈妈代为保管了，说是等乐乐乐长大了，一并连利息给他。可是，妈妈从来不告诉乐乐乐，现在乐乐乐的账户上有多少本钱多少利息。如果乐乐乐计较了，妈妈还扳起手指头跟乐乐乐算账，算到最后，反而是乐乐乐欠了妈妈很多钱。

中午，奶奶烧了很多菜，但乐乐乐一点也不想吃。电视上重播着昨晚的春节联欢晚会，爸爸笑得前俯后仰。乐乐乐想，好在老曹和小姚没看到，否则他们肯定会说，你老爸简直是幼儿园的，笑点实在太低了哇。

奶奶问乐乐乐为什么不高兴，乐乐乐说没什么不高兴。妈妈揭发说乐乐乐和他老子一样，不给他玩游戏他就不高兴。奶奶说：“我们家乐乐乐才不喜欢游戏呢，乐乐乐从小就爱学习，将来考清华北大，再出国，带奶奶出国去玩。”

乐乐乐听着奶奶和妈妈的话，想到明天还要去外婆外公家照样把今天复制一下，真是没劲透了。

乐乐乐突然觉得过去的乐乐乐不见了。

过去的乐乐乐在哪里？乐乐乐很想把过去的乐乐乐找回来。

我祝

满天下的小孩

聪明胜过秀才

智商充满你脑袋

我恭喜你发财

我恭喜你精彩

最好的请过来

不好的请走开

礼多人不怪

乐乐乐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不好听的歌就是这个《恭喜你发财》。

寒假的决定从来不算决定，乐乐乐决定自己不调皮是没用的，他还需要说服他开了学的屁股。

乐乐乐觉得他的屁股有时候也会听话。但是，每当乐乐乐的屁股听话了，死党小姚就开始捣蛋。

“余老师，余老师，我们的地球为什么要哭泣？”

其实小姚的问题就在语文阅读理解材料上，题目叫“哭泣的地球”，但小姚装模作样的悲伤实在太搞笑了，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七班引爆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余老师不说话了。余老师生气了吗？余老师你为什么不看我？余老师你看着窗外干什么？窗外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只要这样七思八想，乐乐乐刚准备听话的屁股又不听话了。

应该去操场上打篮球了。

4

有一天，余贝贝老师问乐乐乐：“乐乐乐，为什么有人叫你霸王啊？”

“霸王”来自高雨航的毒舌，这是一个压缩句，原句是“霸占专座的右护法王”。右护法的专座上似乎有双面胶，把乐乐乐从二年级粘到了四年级。

又有一天，余贝贝老师又说：“乐乐乐，你这个霸王霸了快有500天了吧？”

余老师的数学肯定不好，乐乐乐扳着指头给余老师做数学题目，他每天在校时间是7小时，加起来的总和，应该是100天不到。

过了几天，余贝贝老师说：“乐乐乐，要不要给你开一个满100天庆祝大会？”

“当然欢迎啊。”乐乐乐知道余老师是跟自己开玩笑。

再过了几天，余贝贝老师又说：“乐乐乐，我们签订一个合同好不好？”

“好啊好啊。”

“如果你能够安安静静守纪律一天，我就把你从右护法的宝座上撤回去。”

“一天？一天太长了，能不能减半？”

面对乐乐乐的祈求，余贝贝老师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乐乐乐说：“余老师啊，你摇一次头就够了，为什么要摇两次？这样很累呀。”

余贝贝老师忍住笑，指着试卷上惨不忍睹的红叉叉对乐乐乐说：“乐乐乐，别自作多情吧，我多摇头也不完全为你，我是为了治疗颈椎病。”

听余贝贝老师说到颈椎病，乐乐乐安静了下来。

但是，过了半节课后，乐乐乐又控制不住屁股了，因为乐乐乐觉得也要活动一下下，否则会得颈椎病的。乐乐乐想：“余老师啊余老师，走上专座很容易，走下专座很艰难。”

但乐乐乐还是决定走下专座了，因为余贝贝老师说过：“新的一年，大家都长一岁了，我真的不希望乐乐乐再做我的右护法了。”

乐乐乐答应了余老师。

国旗升起的周一，乐乐乐的喉咙里全是国歌。

周一也是乐乐乐纪律最好的一天。

小姚对老曹低声说：“我们七班的世界八百八十八大奇迹诞生了。”老曹说：“今天你要向乐小乐好好学习。”

乐乐乐似乎没听见小姚和老曹的调侃。这两个家伙从来不叫他乐乐乐，而是叫他乐小乐。如果乐乐乐想纠正他们，他们就会异口同声地说：“乐乐乐，我们讨厌你的臭名字！”

讨厌？还臭名字！乐乐乐其实也讨厌他的名字啊。从幼儿园到现在，乐乐乐都是“名人”。

三个乐！

乐小乐！

乐×3！

乐小宝！

小乐！

……

以上都是别人“篡改”过的乐乐乐的名字。很不好听，但没办法啊。

“乐乐乐”是爷爷翻坏了三本字典之后，才为乐乐乐“钦定”的名字。

“为什么要叫乐乐乐？”

“因为爷爷姓乐，爸爸姓乐，你当然也姓乐啊。”

到了周二，乐乐乐特别讨厌一个成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是一句成语，也是乐乐乐的奶奶痛斥爷爷最多的话。爷爷老乐喜欢到人民公园跟人家下象棋，下着下着，连饭都不知道回家吃，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家，告诉奶奶不用做饭。所以，奶奶就训斥老乐，而老乐一被训斥，就做深刻检讨，说下次一定改，下次一定不会这样。奶奶根本不相信老乐的检讨，总是用八个字评价老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乐乐乐觉得奶奶说这个成语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口气很不好。要是换成余贝贝老师说这句成语，她不会像奶奶那样不懂教育，而是会很和蔼地问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乐乐乐，请回答，这个成语的同义词是什么？”

余老师，当然是“原形毕露”啊。余贝贝老师，其实你可以再问我一个问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乐乐乐，请回答，这句话中用了什么样的修辞手法？”

余老师，当然是“对比”啊。对比就是把两个相对或相反的事物放在一起相互比较的一种修辞方式。对比的作用是：使好的显得更好，坏的显得更坏。

乐乐乐最喜欢上余贝贝老师的语文课，为了证明这一点，每次余贝贝老师提出问题，乐乐乐总是把他的手高举到余老师的眼皮底下，就像把他的宝贝篮球举到篮架下一样。

5

打篮球的时候，乐乐乐总觉得旗杆上的国旗像在飞一样。

高雨航说那是在——飘扬。

乐乐乐无法跟他辩论，因为高雨航上六年级的表哥做过升旗手。

高雨航说了，谁做升旗手，余贝贝老师是没有决定权的，政教处的冷主任也是没有决定权的。有决定权的是文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