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的小梨园

作者: 船歌

在加入戏曲社之前,我并不知道,原来在这所每个人都夹着厚厚的专业课书本、戴着耳机步履匆匆的大学校园深处,还藏着一座小梨园。在这里,时间的流速被放慢了许多倍。当“戏曲”和“大学”这两个许多人眼里风马牛不相及的标签碰撞在一起时,不免会令人产生一种跨越时空般的奇妙感觉;但在树人育德、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上,它们又殊途同归。

从咏春拳社到戏曲社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出于一种近乎疯狂的娱乐补偿心理,我没日没夜地看自己以前想看却没时间看的电影。看完《叶问》后,我对咏春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此,在大学入学后,面对丰富多样的社团,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咏春拳社。

好景不长,两个学期结束后,我们的社长毕业了,咏春拳社也面临管理层青黄不接的窘境,失去了几个主心骨学长学姐们,其余的社员包括我也都无心再坚持下去,陆陆续续提交了退社申请。

直到某一天,机缘巧合之下,一个学姐找到我,说戏曲社正在招新,之前在咏春拳社看我很喜欢传统文化,现在咏春拳社解散了,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妨去戏曲社试试。

我答应了,但说实话,在这之前,我对戏曲了解得很少。京剧是国粹,川剧会变脸;旦角“咿咿呀呀”,花脸“哇呀呀呀”……这就是我对戏曲的基本认知。只有黄梅戏还不算陌生,因为我是安徽人,从小在淮河边听着《女驸马》和《天仙配》婉转的旋律长大。

新学期的第一个社团活动日到了,那是个周三的下午。我对着手机相册里的校园地图,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藏在教学楼深处的戏曲社活动室。

活动室里隐隐传出京胡的吱呀声。我站在门前欲叩门,胆怯之情却忽然生出来:要不还是回去吧?戏曲,听起来就是阳春白雪,社里肯定隐匿着许多“童子功”的高手吧,像我这样对戏曲一窍不通的“小白”,生旦净丑都分得不是很清楚,进去只会闹笑话。

如今,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是如何战胜了内心莫名其妙的胆怯与自卑,总之,犹豫很久后,我还是推开了那扇门。眼前向我徐徐展开的,是一副陌生而又绮丽的画卷,我平淡的大学生活也由此迎来了第一个转折点。

初入梨园:从零开始

第一次坐在活动室里,我们这些新人无一例外,都显得十分拘谨。我们并膝坐成一排,静静地望着台上的两个学姐,她们正看着平板上的视频对戏词,一板一眼,看起来十分专业。学姐们那又脆又亮的声音使我们感到新鲜,心里产生了强烈的羡慕感: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像学姐们一样自信自如地站在舞台上,不知道又是怎样一幅光景呢?

戏曲社的指导老师是法学院的一名讲师,同时也是我们的老学长。他在本科期间就致力于学校戏曲社的振兴,后来在台湾读研时期,他又拜了一名著名的京胡琴师为师,系统地学习京剧的唱念做打。回母校任职后,带着心中的那三分遗憾和七分热忱,他重新扛起了戏曲社的大旗。

做完自我介绍之后,老师询问我们都对哪些戏种感兴趣。小伙伴们的回答不一而足:有的喜欢越剧的婉转,有的喜欢昆曲的高雅,有的喜欢秦腔的高亢,有的喜欢京剧的端庄……我虽然是听黄梅戏长大的,但因为小时候受到喜爱京剧的外公的影响,对京剧更有一种别样的情怀。

经过一番思考,我选择了京剧梅派青衣作为自己即将学习的本工。

老师介绍说,梅派唱腔,是由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创立的,饱满清亮、圆润甜美,非常适合女孩子学习。

选择了要学习的行当后,老师便让我们一字排开,逐个唱“咿”和“啊”音,目的是看看我们嗓子的潜质。一开始我十分不习惯,在人前开口让我感到既尴尬又恐慌。老师鼓励我说,大家都是从零开始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会唱京剧,但如果一直怕丢脸,就永远没办法开口。一旁帮忙指导我们的学姐也说:“是啊,京剧是一个非常包容的戏种,试着唱出你的第一个字吧,你会爱上它的。”

老师和学姐的话深深打动了我,给予了我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我张开口,唱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声“啊”,也从此和京剧结下了不解之缘。

彩唱:永生难忘的夜晚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加入戏曲社成为正式社员已经有两年了。在这两年中,我经常在清晨来到校园里的湖边,“咿咿呀呀”地吊嗓子、练唱段;闲暇时,我也会去练功房,对着镜子练圆场步、摆身段,想象自己站在聚光灯下的模样。

没想到,这一天很快就来临了。

又是一年开学季,学校按照惯例,将在国庆假期结束后的一个周三下午举办“百团大战”社团招新活动,晚上还有晚会。老师说,每年的“百团大战”都是社团招新的最好时机,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因此,我们戏曲社今年也要和往常一样,排出一折短小精悍的戏,上台表演。经过讨论,最终确定彩唱《贵妃醉酒》中的“海岛冰轮初转腾”一段。为了给更多的社员提供上台机会,社长拍板采用三人伴唱、一人彩唱的形式。

唱,并不难,真正难的是将要扮成杨贵妃的那个人,她需要戴着沉重的凤冠,运腔、走圆场、甩水袖……这是个机遇,同时也是挑战。

在社团众多小伙伴的推举下,最终确定由我来扮演杨贵妃。我们组成了一支四人小分队,为演出做准备。为了使演出的效果达到最佳,老师联系了一位他认识的京剧老师,特地抽出一个周末来帮我们调整细节,教我身段动作。

于是,在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一行四人,专程从学校所在的郊区乘两个小时的地铁赶往市区“拜师学艺”。

一开始,我连台步都不会走,手总是卷在水袖里,扇子也用不好。我内心感谢社团的小伙伴们把这样的机会给了我,为此我整个假期既没有在宿舍休息,也没有出去旅游,而是风雨无阻地来到练功房,对着录下来的教学视频一点一点地抠细节:兰花指怎样翘,泥金扇如何展开,腰的线条怎样最好看,眼睛应该看向哪里,做每个动作时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娇媚的还是苦恼的……连晚上睡觉,梦里都在唱“奴似嫦娥离月宫”。

第一次包头痛得要命,化妆师姐姐说如果太疼,可以不包发网,将头发裹得松一点。但为了更好的舞台效果,我还是选择了包,并特意让化妆师姐姐勒得紧紧的,因为听说在前两年的某次演出中,上台表演的学姐头包得太松,在表演过程中凤冠整个掉了下来。我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只能强忍着想呕吐的冲动,咬牙坚持。冰凉的榆树皮贴在脑门上,脸一点点白起来,眼圈一点点红起来,额角吊起来之后,我觉得仿佛整张脸皮都被拉扯开了……

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灯光打在我的脸上,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像潮水般向我涌来。那一刻,我仿佛暂时忘却了一切。那位深宫中的大唐贵妃好似穿越了千年时空,她就站在舞台旁边看着我,并露出美丽的笑容。京胡响起,我就不是自己了。我既在戏中,也在戏外——戏中人已附着在我的身上,伴我行云流水般完成这场演出,便是戏中人的心愿。

雷鸣般的掌声将我从几分钟短暂的梦境中拉回现实。我们知道,这次演出很成功,我们没有辜负戏曲社全体师生的期待,没有辜负京剧,最重要的是没有辜负自己。下台之后,我立即被蜂拥而上的小伙伴们簇拥起来,他们吵着、笑着,开玩笑说要和“杨贵妃”合影,但又顾念着我的身体,忙不迭地搀扶我到后台,七手八脚地帮我卸下沉重的凤冠,脱下被汗浸湿的女蟒服。而我在眩晕之中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幸福,成功的喜悦和伙伴的温情,将我的心脏温柔地充盈。

朋友说我何其幸运,能够在大学四年里拥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感叹当初我选择加入戏曲社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为了台上这光鲜的几分钟,台下要流多少汗、付出多少心血。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当初不是我选择了戏曲社,而是戏曲社选择了我,是它在我迷茫的时候用温暖的臂弯接纳了我,是它带着我看到了别样而缤纷的另一个世界,是它引领着我找到了我自己。

而我想说的是,不论何时,都要敢于向未知迈出第一步,要忠于自己的选择。人生的路有千万条,坚持走下去,你脚下的那一条,又怎知不会是最好的那一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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