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作者: 蔡瑛

舞者0

编者按:

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写作文亦是如此,缺乏丰富、恰当的素材,便难以雕琢出有血有肉、饱满生动的文章。在学考作文的评判标准中,一类文明确要求“中心突出,内容充实”,这无疑是对考生选材能力的极大考验。鉴于此,本学期编辑部特别策划选材专题,旨在从贴近生活、新颖独特、紧扣中心等角度,指导学生如何精准而巧妙地选取作文素材。

作者简介:

蔡瑛,中国作协会员,小说、散文见于《十月》《天涯》《散文》《星火》《美文》等刊,作品入选多种散文选本。作品入围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散文奖,获江西年度优秀散文奖。出版散文集《幸福温度》《与时光相认》《暮色明亮》。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尼 采

1

一次北京之行,我唯独深深地记着她——颐和园内的一个舞者。

北京的天空总是蔫蔫地苍白着一张素脸,漫天的柳絮像绒毛一般覆盖着颐和园的春色,视线像被蒙上了一层灰灰的毛玻璃。

我在了无生气的春色里临湖漫步,突然看到了她——人群中的一个舞者。花白的头发、艳红的长裙,远远地,如雪与火,在灰色的颐和园中动人心弦地舞动着。

她早已不再年轻,无论是头发的颜色、脸上的皱纹,还是肢体的动作,都昭示着她已然逝去的悠长岁月。可是她穿着像梦一样美丽的红裙,化着精致的妆,红唇与红裙呼应。红裙下是一双华美的金色舞鞋。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仿佛那笑容天生就长在那张脸上。她独自舞着,舒展着不再灵巧与柔软的身姿,在风中旋转,再旋转,兀自沉醉,像一朵绽放的红玫瑰。

她眼里存在的显然不是让人烦心的柳絮,也不是嘈杂的围观人群,而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个舞台。舞台上有华丽灯光,有她梦一样的人生,有她永远不落幕的青春。

她分明是一个风烛老人,可你看到的却是一抹让灰色的颐和园瞬间亮起来的明媚春色。

2

母亲在其他时候都是一个样子,一个寻常母亲的样子。只有在某个时刻,她不是一个母亲,而是一个少女。

我丝毫没夸张,每一次看母亲跳舞,我都会有种错觉,那个舞着的美好的女子,不是我的母亲。那眉眼中沉醉的神情、唇边绽放的笑、杨柳般曼妙自如的身姿,会穿过漫长的岁月,如时光逆转般让母亲拥有烂漫少女般的容颜情态。

第一次有这种发现,还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那个夏天,镇上突然流行起跳舞。好友的母亲—— 一个从县城嫁到镇上的时髦女人,是这个活动的发起者。在那个不太开放的年代,大多是围观者,只有少数几个女人在音乐中跃跃欲试,母亲就是其中一个。

我永远记得母亲那个晚上的样子。快四十岁的母亲,齐耳短发,穿着白色的打着蝴蝶结的雪纺衫、深蓝色的长裙,投入地跟着音乐舞动身体,动作是那样优美,眼神灵动,唇边扬着羞涩的笑。灯光为母亲美丽的脸抹上了一层动人的光晕。那一刻,那个平日里严谨与朴素的母亲,竟像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学生。

母亲渐渐老了,但只要舞起来,岁月便从她面前神奇般消失了。舞蹈,仿佛一把钥匙,打开时光之门,让我看见了母亲被庸常生活与漫长岁月所遮盖的样子,一个女人青春动人的样子。

母亲一辈子痴爱文艺,热爱灯光与舞台,但命运并没有眷顾她。她生了五个儿女,大半辈子都以一个母亲的样子活着。如今老了,她终于可以自由地起舞,舞出自己的样子。

3

晚上七时,夜色刚拉开帷幕,我和朋友沿湖散步,走到一所中学的校门口,看到一个妇人正随着播放器中的音乐,欢快地摇摆着身体。

这个时段在街边跳舞的女人像湖里的鱼一样多,可她们都是一群人进行着集体的表演。只有她,一个人在夜色里狂欢。

路灯有些暗,播放器中的音乐声有些小,但不妨碍任何一个路人看到她。播放器播放的是一首印度舞曲,节奏欢快激扬,带着一种异国情调。她跳得很欢,仿佛全身的细胞都在舞动,有板有眼,有张有弛,不错过任何一个节奏,也不敷衍任何一个动作——旋转、抬腿、扭腰、耸肩、翘臀,表情丰富,眼神放电。在节奏变快时,她全身的肉都在抖动、欢腾,让你的血液不禁也跟着躁动,身体跟着摇摆,仿佛要加入一场气氛热烈的舞会。

她有一张黝黑粗糙的脸,身体粗壮,穿着碎花棉质睡衣,毫无美感。但谁会在乎这些呢?她舞动的样子,多么享受与欢乐,让人看着就欢喜。她是生活真正的舞者。

走近看,我认出她竟是白天在这里摆摊卖水果的大妈,那个嗓门粗大、笑容憨实、从不缺斤少两的从农村来学校给儿子陪读的农妇,一个在任何境地都能兜售喜乐的人。

生存与生活的舞台上,她自由切换,毫不怯场。

4

这个长相普通的小个子女人,是我小区旁边修车店的女主人。我每天上班经过她的店,总能看到一个默默劳作的身影。她太寻常了,没人会去格外打量她。

注意到她,是因为有一天傍晚,我看见她在自家店前载歌载舞。唱歌跳舞太常见了,不常见的是她投入与专业的样子——边唱边舞,兼顾着肢体、走位、眼神,丝丝入扣。那浓郁而热烈的表情,不时火花四溅,将那张黯淡苍老的脸点燃。我不由得停下来,仿佛在看一场演出。

我后来发现,她每天傍晚都会在店门前跳舞,像一个演员从幕后走到台前,带着某种虔诚,上演一场又一场有声有色的个人秀,完全忘我,甚至忘形。一些过路人被她吸引,投来好奇与异样的眼光,笑一笑,便走开了。只有我是她忠实的观众,我从未见过这么纯粹饱满的表演。这个舞着的女人,就像一个发光体,像一个艺术家,像自由女神,站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站在原野高山上,站在自己的王国里。

在其他时间里,她是个满身油污、寂静无声的女人,在杂乱逼仄的修车店闪展腾挪,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她在潦草沉重的生活里起舞,像一只蝴蝶,轻盈而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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