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老兄
作者: 卢悦然
那段时间,我为了上学方便,提出想一个人回老家住。向来开明的父母并没有质疑,反而夸我真的长大了。
老家的北面和西面是山,南面有一条山路,东面连着下山的公路。可想而知,附近除了安全设施,别无他物。所以我要带好钥匙,开门、锁门、烧晚饭,一气呵成。
到老家的第一天,我掏出那把黄铜钥匙,心情激动得不亚于进入一栋新置的别墅。
钥匙缓缓转动,我似乎已经看见了门打开的样子。我伸手一推,门没开。
“怎么回事?”我又使劲转了转钥匙,继续推门。
门还是纹丝不动。
无奈至极,我对它说:“你再不开,我可要踢你了。”
刚好一阵风吹过,门“咣咣”地响了两声,好像在向我抗议。
“什么,不要?”我开玩笑地解读。
门没有动静。
我屈服了:“行行好,第一天就不让进?你总得给你这把耐用的锁留点面子吧?”
似乎是听到了“耐用”两字,铁锁“噗”地吐出钥匙,好像在提醒我,再试一次。
“咔嗒!”锈迹斑斑的铁锁发出一声低吼。
偌大的天地里,这声低吼就像敲钟一样,向世人宣告一个沉睡的世界正在复苏。
我呼出一口沉重的气,点头说:“谢了,老兄。”
铁锁什么也没说,锁眼仍旧凝望着门前的土路。
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是个话痨,时刻都想找个人唠唠嗑。住回老家虽然自在,但周围一个邻居都没有,难得铁锁“老兄”这么厚道,我自然而然地就把它当作了朋友。
此后一段时间,我每天回家,铁锁都会等上一会儿才放我通行。而我索性把它当成一个不会说话的“知心老兄”,开启了话痨模式。
“你也真是顽固,开个锁还要冷却一整天?烦死了,下次整个密码锁好了。现在科技可发达了,还有指纹锁、瞳孔锁……都比你好。”
除了抱怨,还有诸如此类的:
“今天的作业很多,快开门!”
“考考考,学校就知道考试,连休息时间都没有!不过,我考了全班第二,哈哈!”
“跟你说,今天班里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很多时候,铁锁是一位沉稳的听众。我的话就如同清风拂过山岗,群鸟飞回树林。不过偶尔,铁锁也会发一些别人理解不了的牢骚,比如:“嘎吱,嘎吱……”
“你怎么啦?”
“嘎吱……”
“我知道了,你里面生锈了,很难受,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它这才安静下来,非常享受这种被理解的感觉。
天空飘起蒙蒙细雨。我怕它伤感,开始给它讲故事:“从前……”
除了我,恐怕没有人会给一个铁锁讲故事吧?
我暗自得意,却没有想到,三天后,一切都结束了。
记得有种电影表现手法,叫“蒙太奇”。我试图去回想、串联那些断裂的记忆碎片,却未能成功。
红色的“拆”字,雨雾朦胧的天,挖掘机的血盆大口,泥泞的脚印和卡车,灰色的伞……
当我终于可以出门,站在老家原来铁门的位置时,这里已称得上是断壁残垣了,周围一片死寂。
我感觉兜里有什么在动,伸手掏出了那把熟悉的黄铜钥匙。
下意识地,我伸手一捅一转,另一只手便往前推去。
空气似乎被推动了,却没有铁门嘶哑的低吼。
我喊道:“老兄,你在吗?”
没有回答。
“老兄,你去了哪里?”我再次呼喊。
依然没有回答。
“我今天,还没有给你讲故事呢!”
山间回荡着我那带着些许哭腔的叫喊。
恍惚间,我再一次看见了那把古铜色的充满年代感的铁锁,它用黑洞洞的锁眼凝视着我。
它用尽全身力气朝我点了点头,接着就化为宇宙的尘埃。
刹那间,阳光从厚重的乌云中撕开一条金黄色的路,打在废墟上。
几百句对话在胸中凝聚,化为无形的力量。独处的日子,它给了我无穷的动力,驱散孤独。
握紧手中滚烫的钥匙,我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没有回头,独自一人走进了耀眼的光路中。
阳光打在不知何处的锁上,折射出暗淡的微光,轻轻闪耀。
指导老师:陈洪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