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月亮·绿春联
作者: 王梓越
上学前,我生活在川蜀一方小小的土地上。那里很小,小到稍大一点的地图上都不见它的名字;那里也很大,大到可以容下我所有的至亲与挚友。火锅是那里独特的文化印记,一个极大的圆盆,倒入火红的辣油,再撒上一把花椒,任何不起眼的食材放进去涮一涮,都能平添几分姿色。大家都说,火锅像天上挂着的红月亮。吃不了辣的人到我们这里吃火锅,都要落下几滴泪来,我们笑称那是“月亮泪”。
后来我去杭州上学,故乡就成了遥不可及的远方。呼啸而来的是崭新的生活,铺天盖地的是忙碌的学业,乡愁成了最不起眼的一声叹息。它是一扎就破的气球,是枕头上未干的泪痕,是订完返乡票后的取消键,是一个人空对月的怅惘。关山难越。
终于等到回家的日子,坐上飞机,再转大巴,不眠不休一整天,终于到达。什么都是老样子,只不过这时的我,更像个游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接连出现,用熟悉的乡音招呼我赶快放下行李,出去好好吃个痛快。
一坐到那火锅跟前,辣味就轻巧地钻进鼻孔。我战战兢兢地挑起一片涮牛肉放到嘴里,花椒的麻味在舌尖迸发。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我定在板凳上,任凭眼泪决堤。周围的人见了都笑我:“这么久不回来,吃辣的能力都退步成这样子了吗?”
我说不出话来,回应他们的只有流出又拭去、拭去又流出的月亮泪。
我咽下奔波,咽下难归的故乡,咽下一个辣椒做的月亮……月亮明明灭灭、圆圆缺缺,月光洒下去,通向故乡的那条弯曲的小路像是撒满了盐。再也咽不下了,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眼角汹涌而出。
春节去小镇游玩,虽然下着细雨,但家家户户高高挂起红灯笼,门上贴着春联。不过在一户老房子门前,春联并非热情的红,而是略显忧愁的墨绿。见屋外有人站着,我好奇地上前询问:“这春联怎么是绿色的呢?”
“家里人走了,都用绿色的春联。”那人摇摇头,进屋去了。我这才明白,绿色的春联是用来悼念家人的。
细密的雨打在绿春联上,犹如泪痕。
这次出游住的农家乐,也贴着绿春联。那家人中有个比我稍大的姐姐。
“你家怎么贴的也是绿春联?”
“我一个要好的姑婆走了。那时候我学习压力大,爸妈就没告诉我。我也是这次回家才知道。”
大人们把我们这些“孩子”支开,远离那个略带沉重的话题,就像往常他们把忧愁隔在我们的世界之外一样。
雨开始大起来,绿春联上的墨被晕染开来。时间变得微妙了,它不只会流逝,还会回卷,像涨潮时的浪。
大海何处不起浪,天地何处未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