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尽头,寻找文明的边界
作者: 邹璟相比北极圈周边的阿拉斯加和格陵兰岛,地处北极圈深处的斯瓦尔巴群岛(Svalbard)的纬度更高,却享受着北大西洋暖流,温度比其他北极地区高得多,夏季多数时间都能保持在0℃以上,也因此,这里生物多样性体现得十分完美,95%以上的地区都是自然保护区。
如今,斯瓦尔巴群岛被认为是北极远征巡游的全球最佳基地之一。猎奇?极地冰原?动物天堂?绝世的宁静,旷世的悠远。在想象的尽头,却远不止这些——
在欧亚大陆与北美大陆之间、北大西洋与北冰洋的交汇处,停泊着一片犹如巨大战舰的广袤土地,它被世人冠以“冷岸群岛”之名。这个源于冰岛语的名字,是它真实的写照。
在这个驻守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夏季有午夜阳光,冬日有极夜无边;在这个少有人涉足的地方,有着令人向往的峡湾、冰川和野生动物王国,你一年四季都可能邂逅数量庞大的“当地居民”——总数超过3000头的北极熊,只有2200人左右的人类,反而成了“少数族裔”。
这,就是斯瓦尔巴群岛。

禁止“生死”的城市
1596年,探险家巴伦支正式将这片地处北冰洋,北纬74°~81°之间的群岛命名为斯瓦尔巴,当年登陆的码头朗伊尔城(Longyearbyen)也成了斯瓦尔巴的首府。
从丹麦的哥本哈根飞抵朗伊尔城需要三个小时。于我而言,这座“世界上最北端的城市”仿佛是遥远而又陌生的北极前哨,因为我们将从这里乘船,探寻冷岸群岛的秘密。
当飞机准备降落,我望向舷窗外,下面是荒凉而又巍峨的高山,峰尖脊锐、白雪皑皑,还有冰川以及峡湾,这片土地精彩而又陌生。
通过1920年2月9日签订的《斯瓦尔巴条约》,挪威获得了斯瓦尔巴群岛的主权。这一条约承认挪威对该地区“具有充分和完全的主权”,但也授予了所有缔约方的公民享有到这个岛屿来工作和旅行的权利——从阿富汗、日本到中国,许多国家都享有这一权利。所以中国游客到达这里理论上是不需要签证的,甚至这唯一的国际机场,连海关都没有设置。
这座小城由几条街道组成,肉眼所及是干净整洁、色彩斑斓的新建筑。房子都建造在桩基上,以免陷入永久冻土层。它们还被配上三层玻璃窗户,用以抵御寒冷——这里冬天的气温会下降到-46℃。
如果仅仅如此,这座城市看起来和其他北极圈内的城市并无太大的分别,但是却有着一些看似离奇的规矩——这里不允许居民“出生”和“死亡”,甚至,在这里连老死都是违法的。
这些规定看似匪夷所思,实际上却是由这里严酷的生存所条件决定的。因为冰原上发展不了农业,朗伊尔几乎所有的食物都要从岛外运过来。这里也没有大型的工厂生产建筑所需材料,所以公共资源必须物尽其用。整个城市只有一个医院,8张床位,用于急救。为了最大程度上不占用医疗资源,只能选择禁止在这里生产。
拒绝死亡也是朗伊尔特殊的地理环境决定的。除非猝死,否则无人有权死在这里。更严谨一点来说,在朗伊尔死亡并非违法,只是这里公共资源匮乏,除了埋葬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设施可以处理遗体。但是矛盾点就是朗伊尔没有埋葬这个选项,因为朗伊尔的唯一墓地 70年前就已经不再使用。
禁止埋葬的决定开始于1950年。当时人们发现,在1918年被“西班牙流感”杀死并且埋葬在这里的7个居民的尸体还没有开始分解,并且体内仍含有该病毒的活株。1998年,科学家从他们的遗体中提取出了这种在20世纪杀死了世界5%人口的病毒样本。
朗伊尔全年平均气温0℃以下,地表全是冻土层,冻土温度在0℃以下,土壤里的水分将岩石和土壤冻在一起,尸体埋葬后就像放进了一个冰窖中不会自然腐烂,理论上来说只要冰不融化便可永久保存。
而细菌、病毒、霉菌孢子这些单细胞生物和非细胞型生物在低温环境下的活性下降,新陈代谢降低或者停止,可以使其处于长期休眠状态。在一定的条件下,升温或者解冻是有恢复活性的可能的。所以科学家担心遗体中的病菌也会因此永久保存下来,为了防范未知的风险才推行“无死亡”政策。
因此,尽管这里有一家健康诊所,但所有身患重病的人和妊娠超过7个月的孕妇都会被总督劝返回欧洲大陆接受治疗。
熊出没,请注意
驾车到朗伊尔城外,只不过几千米而已,但仿佛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高山、苔原和峡湾的地方。海面漂浮的冰川如同钻石般闪耀,高山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像毯子一样的白雪,它是如此奇妙,冰冷如石、静默无声。
也许,世界上只有朗伊尔城的道路标牌写的不是“小心车辆”,而是“小心北极熊”。因为在这个常住人口仅有2000人左右的极北城镇,却栖息着近3000头的北极熊。没错,北极熊的数量比当地人还要多,这里是真正“熊出没的地方”!

当我经过一处北极熊警告标志,我的眼睛扫过了地平线。期许能看到北极之王的风采,但除了叽叽喳喳的燕鸥,并没有发现任何别的生命。
直到后面登了船,我才意识到,我也许是幸运的。徒步向导向我讲述了挪威捕猎者乔治·尼尔森的故事。1921年12月,他和三个朋友动身出发,前往一个偏远的地球物理观测站庆祝圣诞节。
“但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向导说。
直到1965年,徒步旅行者发现了尼尔森等人的遗骨,才解开了他们的失踪之谜——他们被几头北极熊吃掉了。
一把来福枪在尼尔森的遗体旁边被发现,一颗子弹死死地卡在弹膛里。
当大家都还在为这个故事结局惊诧万分时,向导总结了一句:“人类只是这里的客人,北极熊才是这块土地的拥有者。”

人类的末日粮仓
煤炭开采是朗伊尔城最大的收入来源,紧随其后的则是旅游业,这有赖于每年6000人的游客数量。
由此往北1300千米就是北极点。由于极具自然本色,朗伊尔城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探险旅行者。
每个旅行者在朗伊尔城必须光临的,是山坡上的末日粮仓,它被形象地称为“世界末日种子基因库”,也是确保全球粮食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这座种子库可存储22.5亿颗种子,旨在保护农作物多样性和应对小行星撞击地球、核战争等灾难。
种子库建于冻土地带的岩石中,因此不受气温变化的影响。其位置高于海平面130米左右,即便格陵兰的冰川融化,或者南极洲的冰层完全消融,海平面上升61米,它也会安然无恙。
从种子库的高地向外望去,世界一片寂静,也许谁都无法说清,这里究竟是人类的诺亚方舟,还是我们的巴别塔。

鸟类的天堂
一早,我们的船驶离了朗伊尔城,进入斯匹茨卑尔根岛(Spitsbergen)的东南侧,两座山峰形成的诺曼角和林奈角这两座美丽的海角还在向我们诉说着当年冰墙的宽广与庞大,尽管已经融化,但山峰上还刻画着冰川当年留下的痕迹。
每年夏天,斯瓦尔巴群岛都会吸引大量的候鸟群,几乎有数百种鸟类飞到斯瓦尔巴群岛,在每个悬崖上筑巢,这使它成为鸟类爱好者的天堂,因而亦有鸟岛之称。
斯瓦尔巴群岛是30种海鸟的繁殖栖息地,其中包括黑海雀、海鹦、小金雀、三趾鸥和北极燕鸥等。在抵达这片安全沃土之前,它们历尽艰辛,飞跃崇山峻岭,跨越大洋,来到地球最北端,只为在短暂的夏季完成生命的延续。年年如此,岁岁轮回,恪守着生命的承诺,在往返之间慢慢终老。
登陆鸟岛后第一个迎接我的是岸边岩石上的北极燕鸥。看到有人靠近,它立刻警觉起来,展开银色的双翅在我们头上盘旋。更高处的岩壁上,栖息着成千上万只鸟儿,密密麻麻,非常壮观。

我最喜欢北极海鹦,黑身白肚的配色,夸张的黄色大嘴,一定会令你过目不忘。它的喙和脑袋几乎一样长,从侧面看,像个歪嘴的大桃子。前端是耀眼的朱红色,相间或深或浅的条纹,靠脸的一侧镶嵌了一个桃形的大灰斑。就是这样怪异的大嘴,还附赠了一张滑稽的大白脸,最有意思的是它的眼睛,像马戏团的小丑那样,被三角形的黑色眼线勾勒住。如果它起飞,你会发现,它黑身白肚的配色并不与厚嘴崖海鸠或者企鹅相似,它们背部的黑色范围会延伸至颈部前方,就像围了条黑围巾。
在荒无人烟的极地苔原上,感受生命的壮观和自然的脉动。悬崖下面不时有掠食者现身,比如北极狐跑过,从未空手而归,鸟类繁殖的成功与否也决定着极地食物链其他成员的生存。
无人打扰的北极是这些鸥鸟的庇护所,随着全球气温的升高,它们面临的生存危机也愈发严重,极地脆弱的生态环境让所有到访者忧心它们的未来。



邂逅北极之王
航程中,大部分时间我都用以阅读有关北极熊的资料。渴望能在邂逅它的时候成为一个更成熟的观测者。但在航行的前几天,居然连一只清晰的北极熊照片都没拍到。
理论上,在整个群岛上都可以看到北极熊,但是在夏天,北极熊在斯瓦尔巴群岛的北部和西北部以及冰最重的东海岸更常见。从邮轮上近距离观察这个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无上王者,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好体验,但有时候真离得太远了,500焦段的镜头也只能拍出一个小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