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文学院奖”发展及内容主题趋势

作者: 常晓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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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3月12日,印度在新德里成立国家文学院(Sahitya Akademi)。时任印度共和国副总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七届大会主席拉达克里希南(Sarvepalli Radhakrishnan)在成立大会上指出,国家文学院由Sahitya Akademi两个词构成,Sahitya是梵文,意为文学作品;Akademi是希腊语,意为对该主题感兴趣的人的集会,这一名称表明了普世观点和愿望。因此,国家文学院将是所有对创造性和批判性文学感兴趣的人的集会。学院的宗旨是表彰文学成就,鼓励文学创作,教育公众,提高文学和文学批评的水平。

国家文学院每年在印度各地举办100多场与印度文学相关的活动。一是定期举办国际研讨会。1961年,第一届国际研讨会在新德里举行,来自16个国家的25位作家及来自印度的39位作家齐聚一堂,讨论泰戈尔的作品以纪念其诞辰100周年。1975年,第二届国际研讨会的主题是亚洲的罗摩衍那传统。1981年,纪念印度语作家普列姆昌德(Premchand,1880—1936)诞辰100周年。1983年,纪念泰米尔语诗人巴拉蒂(Subramania Bharti,1882—1921)诞辰100周年。1987年,研讨《摩诃婆罗多》。二是举办年度文学节。每年2月,国家文学院举办上一年度重大文学事件展览、“作家见面会”及“文学院奖”颁奖。

● 印度“文学院奖”简介

“文学院奖”(Sahitya Akademi Award)设立于1954年,奖金为10万卢比,旨在认可和促进印度杰出的文学创作,推动文学新势力,向全世界推广印度文学。印度国家文学院每年授予24种语言中最杰出的文学作品,即每种语言中评选一部获奖作品,作品必须是近5年内出版,涵盖小说、诗歌、散文、传记、戏剧、文学批评等类型,是印度国家层面最重要的文学奖项。“文学院奖”支持《印度共和国宪法》第八附则中的22种语言:阿萨姆语、孟加拉语、博多语、多格里语、古吉拉特语、卡纳达语、克什米尔语、孔卡尼语、迈蒂利语、马拉雅拉姆语、曼尼普尔语、马拉地语、尼泊尔语、奥里亚语、旁遮普语、拉贾斯坦语、梵语、桑塔利语、信德语、泰米尔语、泰卢固语、乌尔都语,以及印地语和英语。

“文学院奖”推动印度现当代文学走向世界。1960年,纳拉扬(R. K. Narayan,1906—2001)的小说《向导》(The Guide,1958)荣获“文学院奖”英语奖。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向导》由安南(Vijay Anand)执导,于1965年上映,荣获第14届电影奖9项提名,7个奖项。120分钟美国版电影《向导》由赛珍珠(Pearl S. Buck)编剧,于2007年戛纳电影节播出。1968年,根据小说改编的戏剧《向导》在美国百老汇演出。2022年,《向导》入选“大禧读物”(Big Jubilee Read)清单,该清单由1952年以来在英联邦出版的70部文学作品组成,旨在提升阅读乐趣并庆祝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登基50周年。关于“文学院奖”也有反对者,被福布斯评为“30位全球女性典范”第二名的阿兰达蒂·洛伊(Arundhati Roy)便是其中的一位。洛伊拒绝了2006年“文学院奖”,以此来抗议印度政府屈服美国的路线——暴力、无情地摧残产业工人、加强军事化和经济新自由化的政策。拒绝“文学院奖”表面上打击了奖项的形象,实际效果是形成国际新闻热点,唤起更多读者关注印度文学。

“文学院奖”对于印度文学意义重大。“文学院奖”推动24种语言的文学创作,主要意义有三点。一是展现印度语言多样性:该奖项表彰了印度众多方言和边缘化社区的语言多样性;二是赋予作家权利:该奖项为作家提供鼓励、促进销售并提供教育系统认可;三是提供翻译机会:该奖项有助于将作品翻译成其他地区语言(包括英语),扩大其影响力。

“文学院奖”存在的问题。“文学院奖”尽管取得了瞩目的成绩,其面对的问题也很多,主要有以下五点:一是认可度有限。与英国的布克奖、美国的普利策奖等相比,“文学院奖”的认可度有限;二是公众意识低。尽管国家文学院组织各种文学活动、讲座和研讨会,该奖项宣传力度依然不足,影响了公众对其项目的认知;三是过时的网站和社交媒体。印度国家文学院的数字化存在不足,网站缺少维护,社交媒体活动也很少;四是图书供应有限。尽管出版物价格实惠,但获奖图书通常很难找到,使得影响力难以扩大;五是缺乏准确的数据,无法量化不同语种的市场规模,在印度没有出版物销售数据,也没有官方的全国性“畅销书榜”。

● 印度“文学院奖”的三个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体现了对文学质量的忧虑。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印度作家作为前殖民地国家移民进入英国、美国等发达国家。1971年,印裔作家奈保尔因《自由国度》获得布克奖,开启了印度和印裔作家入围英国文学大奖的长短名单。与尚在起步阶段的“文学院奖”形成鲜明的反差,印度作家轻视国内奖项。1981年,泰卢固语作家纳尔拉(VR Narla)因其戏剧《西塔的预言》(Sita Josyam)获得了“文学院奖”,但因国家文学院允许在其主办的《印度文学》上发表对该剧的负面评论,纳尔拉退回该奖项。1982年,纳坦(Natan)的小说《囚徒》(Qaidi)获得了“文学院奖”,但因他本应更早获得该奖项而退回。1983年,古吉拉特作家苏雷什·乔希(Suresh Joshi)也退回了该奖项,理由是他的书《忧心忡忡》(Chintayami Manasa)在他看来不值得该奖项,并表示该奖项应该授予那些符合条件的作家。这引起了当时的学术委员会主席戈卡克(Vinayaka Krishna Gokak)的回应,“我们不能指望学术委员会能够寻找上升曲线上的文学力量,并在它开始下降之前抓住它。评委会每年都会更换,我们选择的不是文学人物,而是特定时期最好的文学出版物”。印度作家更加关注文学作品质量,彰显了独立发展的信心。

第二阶段:20世纪90年代,体现了对文学理想的坚持。印度文学新星震撼了欧美文坛,同时也为英语文学输入活力。1997年,罗伊凭借处女作《微物之神》成为第一个获得全美国图书奖、英国文学大奖“布克奖”的印度作家,曾占据《纽约时报》畅销排行榜长达49周,被译为40种语言,出版600余万册。该书讲述了一对母女超越种姓等级观念的桎梏,对女性自主掌握命运和自由恋爱的不懈追求。与此同时,“文学院奖”出现了青春期式的叛逆。1991年,达斯(Das)因其诗歌获得“文学院奖”,但因“个人原因”拒绝获奖。1996年,帕德马纳班(T.Padmanabhan)因马拉雅拉姆语短篇小说集获得“文学院奖”,他感谢评委会给他的荣誉,但是他拒绝了,理由是学术界没有表现出支持短篇小说形式的兴趣。1998年,古吉拉特语作家科塔里(Jayant Kothari)也拒绝了“文学院奖”,理由是他曾发过宗教誓言,不允许他接受任何竞争性奖项、奖品或职位。印度作家拒绝领奖的理由更加“硬气”,显示了向高水平发展的文学理想。

第三阶段:21世纪以来,体现了对文学价值的厚望。2000年以后,印度作家因抗议行为而退回或拒绝“文学院奖”的事件从偶发变成多次发生,理由也是多种多样。截至2015年,共有38名获奖者宣布返还“文学院奖”,以抗议莫迪政府领导下的“印度日益增长的不宽容现象”。为了表示谴责,多位作家辞去了在“文学院奖”机构的职务。同时,印度文学在向全世界推广,也向世界索取素材,比较典型的是高希(Amitav Ghosh)。他凭借《理性环》《阴影线》《饿潮》,以及“鸦片战争”三部曲(《罂粟海》《烟河》《烈火洪流》)等十余部作品斩获了诸多国际大奖。印度作家的视角发生了转换,开始关注间接关联的中英鸦片贸易。2007年,印度总统授予高希莲花士勋章,这是印度最高的荣誉之一。2022年,吉檀迦利·什里(Geetanjali Shree)凭借《沙墓》(Tomb of Sand)成为第一位获得国际布克奖的印地语作家。在《沙墓》中我们能看到很多次边界的消弭,包括身为印度人的主人公前往巴基斯坦旅行,与跨性别者之间建立的友谊,过去和现在之间的界限,家庭中男性与女性关系的平衡,宗教的对立等,它几乎囊括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矛盾主题。随着印度文学创作的成熟,越来越多的印度作家运用印度历史和文化重新定位自己的故事,来获取世界认可。

总体来讲,拒绝或反对“文学院奖”的作家是少数,但是体现了印度文学的独特之处。印度国家文学院没有放弃敦促作家收回他们放弃的“文学院奖”,并表示这些奖项是带着爱和尊重而授予的,这种感情应该受到尊重。进入21世纪,随着印度综合国力的增长和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印度文学在“国际化”和“民族化”两个维度上持续发展。相比以往的现代印度文学作品,这种“全球化书写”为读者绘制了一幅更大的全球图景,展现了印度文学的宏大。

● 印度“文学院奖”内容主题趋势

透过印度“文学院奖”,读者可以窥见21世纪印度文学的三大内容主题趋势:“新都市现实主义”“宗教与性别”和“全球化的思考”。

新都市现实主义具有高度现实主义的风格。这种风格既关注城市中犯罪、暴力、腐败及对印度自由主义虚伪等主题,也毫不避讳对种姓和宗教偏见等问题的双重标准所持的态度的讨论。在印度城市化的大背景下,不同群体的故事,折射出印度国民的心理映像,既多元化,又极其细分。洛伊的《极乐之部》(The Ministry of Utmost Happiness,2017)是新都市现实主义的代表作。书名中的这个无偿派给幸福快乐的“部门”,指一片在家族墓园上违章搭建的棚屋旅馆,它接纳一切印度社会的下九流,从不拒绝任何人入住:贱民、无家可归的穷人、被家族抛弃的变性人、接生婆、克什米尔反抗组织头头的非婚生子……旅馆除了给这些社会边缘人提供栖身之地,还有供应一日三餐的食堂,并且把每天做好的饭菜中最好的部分留给当地警察,以此实惠换来安宁度日,不被暴力驱散。政治暴力、城市化美学及当代印度道德的无可救药等都支持《极乐之部》作为新都市现实主义的实例。

宗教与性别在印度公共领域一直处于危机之中。1986年,萨加尔(Nayantara Sahgal)凭借《像我们一样富有》(Rich Like Us,1985)荣获“文学院奖”,该书以1932年至1970年中期的混乱时期为背景,讲述了两位女主人公在政治动荡和社会重组时期为生活奋斗的故事。萨加尔是印度第一任总理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的侄女,因保持独立的批判意识而享有盛誉。《时代》杂志对其给予高度的评价,“印度新兴作家的典范,将印度教与基督教观点融为一体,同时拥有冷静的分析头脑和广泛的人类同情心”。1990年,印度女权主义作家德什潘德(Shashi Deshpande)凭借小说《漫长的沉默》(That Long Silence)荣获“文学院奖”。该书深入探讨了一个女人所面临的痛苦,丈夫不明白她的控制欲,以及一个女人为什么在家庭和社会中需要自己的身份和平等的地位。女权主义的敏感性与世俗主义的争论结合在一起,体现了一个时代思想动荡和两极分化。

全球化的思考已广泛地渗透到印度文学之中。一批印度作家选择与文化加速同步,探讨全球化的影响:一切都在改变,所有的制度和传统都在根本上被推翻。以环境主题为例,各种国际环境团体通过对印度、孟加拉国政府施加经济压力保护环境。由于全球经济力量和国际机构掩盖了当地的痛苦,人的生命价值甚至低于动物的生命价值。高希的《理性环》《阴影线》《饿潮》都是有力的证明。1983年,阿萨姆语作家戈斯瓦米(Goswami)荣获“文学院奖”。她的代表作《血染的书页》(Pages Stained With Blood),通过描述1984年6月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Indira Gandhi)遇刺后发生在德里的锡克教大屠杀,进而揭示了人性的弱点和盲目的暴力。由于该书记录了轰动全世界的血腥历史,因此被印度多所大学用作教科书。新一代作家和知识分子将《血染的书页》视为阿萨姆文学的经典之作。

● 结语

印度“文学院奖”从创立之初就立足文学和文学批评水平的双向提高,形成了难能可贵的创作和批判结伴同行。对待“文学院奖”本身的态度彰显了独特的民族性格,其形成的语言多样性特色更是有别于世界绝大多数文学奖。1913年,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凭借《吉檀迦利》,成为亚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先用孟加拉语创作《吉檀迦利》,又自己翻译成英文的诗集,过程本身体现多样化语言美学。一百年后,印度作家希冀通过印度乡土人物书写,突破历史的既有话语,重新诠释乃至化解历史矛盾的努力,去实现印度文学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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