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倾听内心的声音
作者: 东西 南翔
东西本名田代琳,是广西壮族自治区的文联主席、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回响》获得茅盾文学奖。多部作品改编为影视剧,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瑞典文、俄文、韩文、越南文、德文、捷克文、丹麦文、日文、意大利文、希腊文出版。
2024年11月24日,深圳读书月人文专场“回响、内心的声音”举行,茅盾文学奖得主东西与主持人、一级作家南翔分享了长篇小说《回响》的创作心得。
南翔:两三年前,东西老师的长篇小说《回响》刚出版,我看这本书时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这本小说是专家叫好、读者喜爱的一部长篇小说。这本书出版后,一是拿到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二是这部小说不仅卖得好,而且被导演冯小刚看中,创作了13集同名电视剧。我知道东西老师在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影视创作中心当主任,20多年前的长篇小说就被改编成影视剧,您自己比较满意的是哪一部,有什么心得与大家分享?
东西:我早期写过一个电视剧本《永远有多远》,后来也有一个改编的电视剧叫《爱你一生》。《回响》是保留文学度最高的一部作品,是写我们内心的声音。女警察冉咚咚在破案时发现丈夫慕达夫开了两次房没有向她汇报,她一面要侦破凶杀案,一面要侦破丈夫有没有背叛她。当时我不想做编剧,冯小刚导演说,这部小说我感兴趣的是它的双声道,一边是推理,一边是心理,两个声道同时进行,如果你不做编剧的话,心理的声道可能就消失了。他希望保留心理的部分,不想拍一个硬推理的电视剧,所以我开始做编剧。后期很多心理的镜头被剪掉了,但我觉得如果保留下来是会更好的。作为原创,我有两个愿望:一是希望在读者心中最大化传递自己的想法;二是如果改成影视作品,能最大化保留文学性,尤其是心理部分。
南翔:《回响》用悬疑或推理的外壳来写人的心理情感道德,读到结尾都很难判断,到底慕达夫有没有出轨。所以这个小说是悬疑+情感、社会+家庭、现实+理想。东西老师您此前编过影视剧,知道怎么用情节来抓人,同时又非常坚守自己的先锋性。这个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后,这里的女主角和其他的女性人物可以说是男作家既擅长又不擅长的,您是怎么把握这些女性形象的?
东西:南翔教授讲得很详细,我写小说的时候和南翔教授私下交流过,也看了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我以前写作的时候,可能是靠我的直觉、靠人物的共性来写的,男性我能够全面理解,但是以前写女性的时候可能有点粗暴,就是想当然。写《回响》时,我做了一些功课。2017年我开始构思这本书的时候,正好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做驻校作家,听了很多心理学的课,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籍以后,我觉得自己对人物的心理描写比以前更准确了。鲁迅先生为什么能把祥林嫂写得那么好,他是一个知识分子,没有经历祥林嫂那样的生活,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对人物的认同,他把自己当成祥林嫂。写作时,如果对人物没有认同感,是写不好的。
每个作家心里都装着很多人,写一个人物时,就把这个人物拎出来,作为心灵的切片,把它放大以后,就是一个人物。冉咚咚的执着和偏执恰恰是一种撒娇,是一种爱。我学了心理学知识后,对人物的理解更丰富一点。有评论家说她摇摆,以前我们看到的人物非黑即白,但在现实中,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有婚姻经历的人都知道,摇摆才是最真实的。在情感、在重大事情选择的时候,我们靠的是直觉,而不是理性。如谈恋爱时的一见钟情,实际上是潜意识在给你做抉择,这部小说里有很多这样的心理问题。写作时,不管你写女性还是写男性,你和他同频共振,和他同呼吸共命运,这样的人物就会准确或者鲜活起来。
南翔:这部小说是心理其内,推理其外,我读这本书时是双重的情感,一方面惊叹作者对一个女性心理事无巨细的把握和推进,看得欲罢不能;另一方面,我又看得冷汗直下,身边如有这样一个疑神疑鬼、喜怒无常的女性,也是挺恐怖的。我想问东西老师,作为一个作家,您在改编剧作的时候,跟合作团队之间有没有过摩擦和抗争,主要体现在什么地方?
东西:南翔教授是站在丈夫的角色来看这个小说,他认为慕达夫不希望有这么一个女性盯着自己。其实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你一个人出去很久都没人打电话给你,说明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人关心你;但如果有人打电话问你回不回家,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惦记着自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慕达夫是情商很高的教授,他妻子的这种表现,恰恰证明她是爱自己的。她的这种执着和偏执是因为她有压力,案件及丈夫开两次房又说不清楚都对她造成极大的压力。最后,冉咚咚把案件破了,她的心理焦虑消失了,她开始反省,最终他们达成和解。这也是高情商的人才有的反省,如果她的认知程度很低,就不会反省自己。小说里有一句话,你侦破那么多案件,你看透了那么多嫌疑人,你能看透你自己吗?这是灵魂的拷问。冉咚咚最后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太苛刻了,才去找她的丈夫和解。
这样的纠葛,在改编的过程当中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在演这场戏的时候,导演说,你告诉这几个演员,这个丈夫到底有没有出轨,他说我们的演员现在已经糊涂了,不知道怎么演。我说这是一套测试题,出轨的人认为他出轨,没有出轨的人认为他没出轨,在我写的这部小说里面,我认为慕达夫是洁白的。有位复旦大学的教授看完这部小说之后,他说这两个是当代版的贾宝玉和林黛玉,他们相爱相依。
南翔:有个读者问,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初衷是什么?
东西:在10年前我就想写一个夫妻之间关系信任和不信任的故事,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信任感在下降,夫妻之间、母女之间、朋友之间、老板和员工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今天的信息时代,人是很透明的,这种高度透明和没有隐私容易让人产生怀疑,所以我就想写这样一本书。我一直没有动笔是因为我写的是长篇小说,只写这么一个线条比较单薄,我要把这个作品加厚一点,还要有社会事件,就是凶杀案。有了这个支点以后,小说的创作就可以有出发点。
南翔:东西老师讲了这个小说的缘起,从这个点着手,不仅在心理和情感上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同时这个案件本身也有着丰富的社会内涵,包括多重伦理价值和选择在其中。我想起书城有一条语录,我们生活在现实是不够的,我们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是文学和影视作品让我们脱离于现实生活,同时又拥抱诗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