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性的显影:纪录片跨文化传播中的中国式现代化叙事
作者: 蒋予格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近年来,中国纪录片在创作理念、叙事手法及传播策略上不断创新,为全球观众提供全方位解码中国式现代化的特殊密钥。纪录片作为一种非虚构的影像形式,凭借其真实性和客观性,成为中国式现代化叙事的刻写实践。在跨主体、跨时空、跨文化的斡旋调节中,纪录片以光影为笔、以叙事为墨,承载“纪传人文、录载天地”的使命,经由戏剧化建构方式,于“回溯-前瞻式"(analeptic-proleptic)关系中对中国式现代化历程进行召唤,进而成为连接不同主体、传递历史记忆的时代镜像。
一、跨文化传播何以可能:回望纪录片的双重角色
(一)作为媒介物的纪录片:介入现实和记忆的刻写空间
媒介技术的每一次飞跃都是人类试图突破交流界限、拓展认知边界的勇敢尝试。从20 世纪20年代由罗伯特·弗拉哈迪拍摄的第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到当今4K、8K的高清纪录片,纪录片始终以其非虚构性、直观性和深刻性,忠实记录人类社会文明的每一次脉动和变迁。纪录片不仅是一种技术性的复制品,更是一种承载着经验、知识和关系的物质性存在。媒介物作为人与世界互动的“中介”[1],使得纪录片能够以物的实体介入现实和记忆的刻写空间,并经由视听语言的六大基本元素人、景、物、光、色、声,将遥远的历史现场复活为可触、可感的媒介化记忆,从而触及并揭开现实中被忽视、被遮蔽的复杂面向,让人进驻影像世界。
在物、影像和媒介的追寻中,纪录片诠释出现代性“脱域”和“再域”的本质。“引入媒介视角的目的是打开图像阐释的认识空间”[2],媒介成为一种承载形象塑造和传播的物质实践载体。借助摄影机、摄像机等专业设备的采集和留存功能,纪录片得以将现实世界的形象从具体的时空背景中抽离出来,形成一种超越了时空局限的视听语言,一种具象可见的图像阐释。这一“脱域”过程使纪录片能够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和共享,从而打破地域界限和文化界限。同时,解读、阐释语境中被重新拟构的历史记忆谱系则是纪录片“再域”过程中不可忽视的环节。纪录片创作者通过对拍摄对象的选择和重组,在构图、场面调度、剪辑等过程中赋予纪录片新意。这种过程并非对客观实在进行机械的复制或延伸,而是对现实产生一种可追踪的联结,从而形塑出一种创造性映照和结构性镜像,为人们反思社会现实提供复杂的场域。
由此,纪录片得以寓于间性对话之中,依托视听技术逻辑,将中国社会现实中“游动的所指链”[3]19]故事化,并糅合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叙事文本,成为一种召唤集体记忆、凝聚社会共识的装置(apparatus)。这种纪录片既不是绝对客观的现实再现,也不是完全主观的意义构建,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动态平衡,它在间性叙事中容纳多种声音、多方视角、多重维度,成为中国式现代化跨文化叙事的关键媒介物。
(二)作为“显影器”的纪录片:言说历史和社会的光影文本
从日光所饰之画到摄影截取后“形”的凸显,人类对影像“此曾在”的探索从未停歇。柏拉图曾在“洞穴之喻”中将这一过程寓言化,并赋予其哲学意蕴。他将未显的“潜影”与“显影”后的真相加以对照,然后指出,被囚禁在洞穴中的人类只能看到外界事物在火光投射之下的影子,便会误认为那就是真实的世界。柏拉图以此揭示出影子与真相之间的关系。而在摄影术中,显影(develop)意指通过化学处理将胶片上潜藏的光学影像转化为可见影像的过程。延伸到纪录片领域时,“显影”便不再停留于技术操作层面,而是成为一种光影书写的叙事手段,
叙事是一种理解人类经验的既有媒介,它已经成为人类理解和创造意义的一种倾向,为变动的世界提供持续获取意义的空间。影像如同意义之海中的锚点,它通过附属的文字或叙事线索,将原本随风飘荡的意义固定下来,使观众能够在特定语境中对影像所承载的信息进行"锚定和中转”[3]190。纪录片作为一种光影言说的叙事文本,其力量在于其能够穿透屏幕和时间的迷雾去捕捉历史记忆和社会行动,并将它们呈现和解读为可见、可感、可思的真实影像。其中,包括航拍镜头、长镜头、空镜头等在内的镜头语言不仅是叙事的基础,更是意义得以显影的关键。航拍镜头不仅展示地理环境,还表达人与地域的深刻关系;长镜头以不间断的连续拍摄来增强影片的真实性和观众的代人感,让观众在时间流逝中感受历史的厚重和情感的悸动;空镜头则通过对景物的呈现来隐喻故事情节和人物心境,为影片增添哲思和禅悟。此外,通过对不同的光线强度、角度和色彩的选择,不仅创造出契合影片情感氛围的场景画面,也使观众在光影交错中“亲历”历史沧桑与社会变迁。综上,纪录片经由镜头语言、光线和色彩等叙事手段,充分完成其为历史文化源流和社会集体记忆留影存档的时代使命。影像的魅力在于其能够不断地构造暖昧隐晦、自由想象的表达空间,影像的意义也并非单一、固定的,而是多义且流动的。纪录片以其独特的符号系统将意义嵌入其中,并在历史言说和社会镜像中望向他人、望向异己者、望向远方的呼唤,进而成为“铁盒里的外交大使”。
二、中国式现代化何以叙事:纪录片的多重影像书写
故事和叙述通过叙事而存在,叙事和叙述正因为讲述故事才有了叙述性。纪录片作为一种叙事艺术,是对真实社会生活的创造性诠释,更是中国式现代化壮阔征程中记录时代变迁、书写国家发展的重要载体,它能够引导观众去了解并思考自然现实和社会生活中的各种问题。纪录片创作者围绕叙事题材、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叙事技巧等核心元素,将中国式现代化的丰富内涵创造性地刻写于影像之中,从而生动、立体、真实地讲述中国式现代化故事。
(一)杂糅整合多重主题,全景书写中国式现代化
“主题”(主题学)这一术语来源于古希腊语中的“thema”,意指“那种被置于基础之地的东西”[4]主题是叙事所探讨的核心内容,也是纪录片叙事的起点。纪录片作为时代镜鉴,其有关中国式现代化的叙事题材从自然类、历史类、文化类、社会类、科技类等传统的垂直类型细分主题,逐渐拓展到神秘探险、历史还原、社会焦点等多种面向,进行广泛深入的开掘,最终呈现出全方位、多角度的类型杂糅叙事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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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历史、观照现实、瞻望未来,“垂类主题”以生动鲜活的方式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价值内核,拟构其叙事版图的细分特征。自然类纪录片《国家公园:万物共生之境》《零碳之路》《雪豹和她的朋友们》等聚焦中国应对气候变化、保护生态环境的故事,传递出生态保护与人文关怀并重的理念,描绘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图景。历史人文类纪录片《何以中国》《定风波》《美术里的中国》等则将中华文明的无形基因寓于纪实影像的有形视界之中,通过考古实证来追寻中华文明的根基和发展脉络,描绘出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图景。《城市24小时》《颠簸货运路》《我的温暖人间》等社会现实类纪录片作为“社会和人类生存之镜”,深人生活,扎根人民,关切人民的关切,讲述了普通人的生活命运和奋斗梦想,展现出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标和追求。《北斗》《下一站,火星》《逐梦天河》等科技类纪录片聚焦中国科技、大国工程、科学家精神等,展现创新驱动发展的现代化特征。专题纪录片《通向繁荣之路》《风起东方》等则以“一带一路”倡议为背景,聚焦当下影响全球发展的实践活动,通过讲述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合作共赢的故事,刻写中国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的全球责任。
随着从“垂类"到“杂糅”的题材转向,中国纪录片开始甄选、整合并容纳中国式现代化的多重面向,让观众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中国式现代化历程的辉煌成就。《澎湃中国》以热潮奔涌、变革之海、破浪前行、平衡之道、机遇沃土五大主题向世界呈现中国辉煌的发展成就;《幸福中国》从科技、社会、民生、体育、文化等多个角度出发,记录各行各业普通人的工作和生活,诠释“幸福是奋斗出来的”这一主题;《辉煌中国》以新发展理念为脉络,聚焦圆梦工程、创新活力、协调发展、绿色家园、共享小康和开放中国,全面反映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展现中国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和自豪感;《国道巡航》《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式现代化》更以中国式现代化为核心脉络,紧扣中国式现代化的五大特征叙事,全方位展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蓬勃生机和人民群众的所思所想所盼。这些不仅是对中国式现代化探索历程的全景书写,也丰富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叙事资源,为中国故事的国际传播提供广阔视野。
(二)多维视角交叉叙事,全方位构建现代化图景
叙事视角作为叙事性作品的基本支点,是叙述者观察和讲述故事的角度。在纪录片创作中,叙事视角代表着作品中潜在的一种立场和态度,叙事视角的选择和运用直接影响到观众的情感体验和认知深度。叙事视角通常包括全知视角、内部视角和外部视角,三者各具独特功能和审美价值。其中,全知视角又称“零视角”,它因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特性,得以跨越时空限制、灵活转换视角、爬梳庞杂信息,从而使纪录片能够全方位地还原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的关键节点、重大事件和图景全貌。例如,《航拍中国》《河西走廊》《故宫》以空中视角俯瞰中国历史人文景观、自然地理风貌以及经济社会发展,全方位、立体化地再现出波澜壮阔的伟大实践进程。与此不同,内部视角中会出现人物化的叙事人,即以第一人称讲述“我”自己的所为、所想、所感,也就使得故事的呈现方式、价值评判不再具有不可置疑的权威特征。《荒野至上》以野生动物摄影师、荒野工作者之眼透视人类与荒野的故事,传递中国式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理念;《柴米油盐之上》则从平凡个体出发进行主观陈述,立体化地呈现当代中国人的价值观,展现中国百姓为实现小康生活付出的努力,以及他们的情感世界。至于外部视角,又称“旁知视角”,是指叙事者如“墙壁上的苍蝇”一般,以超然、客观的态度静观事件,展示所见所闻,不提供主观臆想和评价,不介人叙述。《乡村里的中国》《了不起的匠人》《人间世》均以局外人视角,通过平和、冷静的镜头语言,真实地呈现乡村生活、匠人精神、医患关系,向世界传递真实的中国声音,使观众能够自主体验、感知故事、发挥联想。
一部迷人且可信的纪录片往往有着传播的“三角形结构”,即制作者的故事、影片自身的故事、观众的故事,三者相关互联[5]。近年来,纪录片开始更多地呈现出交叉式的视角组合,旨在综合运用全知视角(零聚焦)、限制视角(内聚焦)和外部视角(外聚焦)来构建多维叙事空间①。《澎湃中国》以“外国主持人探访观察 + 鲜活人物故事纪实 + 专家评述”的交叉视角来进行叙事,不仅在对话和互动中跨越文化鸿沟、达成共鸣和认同,而且向外传递出“联接中外、沟通世界”的友好发展理念;《国道巡航》则利用AI虚拟主持人“华小夏”的全知引导,结合当地“推荐官”的限制视角以及沿途风景的外聚焦呈现,增强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叙事张力。同时,纪录片叙事也从大主题、大视角转向小切口、微刻画。例如:《风味人间》小中见大,从食物这个关乎民生的小视角探寻和谐共生的大主题;《我与大运河》以小人物视角来讲好大运河故事,为纪录片叙事开辟了新思路,
(三)创意设计结构修辞,谋篇中国式现代化布局
“结构是对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事件的选择,这种选择将事件组合成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序列,以激发特定而具体的情感,并表达一种特定而具体的人生观。”[6]30在纪录片中,叙事结构作为故事的骨架,是创作一部好片子的关键[7],支撑着整体内容的铺展和细腻情感的传递。“在故事的心脏跳动的,是比纯粹的言语更为深奥的东西。”[6]152 纪录片的叙事结构正是展露出创作者个人对世间万物之所以成形、发展的最深层模式和动因的深刻见解,才可以剥开影像内部的人物塑造、场景设置,以洞见其为生活的隐藏秩序所描绘的地图。纪录片的叙事结构作为创作者赋予素材意义和解释的手段及形式,主要分为线性结构和板块结构两类。线性结构以时间顺序或逻辑顺序将事件串联起来,形成一条清晰的主线;板块结构则根据主题、地域或人物将内容分成不同的部分,部分与部分之间可以互无联系,也可有起承转合。以“中国式现代化”为题眼,线性结构常被用来展现国家发展历程的连贯性和必然性,如《中国》以系列片的形式,全景式地展现了春秋战国一大唐盛世—辛亥革命这一时间线上中国从混沌走向文明、从神话传说走向历史现实的伟大历程,让观众能够清晰地看到中国历史的发展脉络,感受到中华文明的深厚底蕴;板块结构则常被用来展现国家发展的多元化和复杂性,如《中国式现代化之路》分为《人民至上》《农为邦本》等六个板块,系统呈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多维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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