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宇与石评梅的圣洁情恋
作者: 孟红
北京市西城区有一片闻名遐迩、风光秀丽、景色怡人的园林,林中有一亭,早在清朝康熙年间,工部郎中江藻采白居易“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的诗意而命名“陶然亭”。陶然亭是中国近代风云际会的地方,林则徐、龚自珍、康有为、梁启超,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都在这里留下了历史足迹。然而,在这个陶然亭公园内,更令游人驻足流连、缅怀沉思的是伫立在湖畔之侧的“高石之墓”,那就是北京五四运动时期的学生领袖之一、北京和太原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创始人高君宇及当时的风流才女石评梅之墓,墓碑上镌刻着一首扣人心弦、发人深省的诗句:“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这是出自德国著名诗人海涅的一首诗。在中华民族苦难深重的年代,被共产党员高君宇虔诚地用作了表明其坚定信仰初心的自题诗,在此壮丽诗句鼓舞下,他义无反顾走上革命道路,矢志不渝为拯救祖国与人民艰辛探索、不懈奋斗。这首高君宇写在自己照片上的言志诗,也正是他短暂而光辉一生的真实写照。这处令人肃然起敬的“高石之墓”,为前去瞻仰的游人静静地述说着由相思红叶和两枚象牙戒指引发的传奇情恋。
相逢恨晚
五四时期,曾有多少受新思潮鼓舞的年轻人立志挣脱旧礼教、旧制度的束缚,去寻找新生活、新信仰,去寻求自由和解放的道路。高君宇和石评梅就是这样两个走出家乡的山西青年。
高君宇,原名高尚德,1920年在北京期间为自己改名为高君宇,系中共早期著名的政治活动家、理论家,中共北方党团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和山西党团组织的创始人。1896年,高君宇出生于山西省静乐县峰岭底村(1971年后属娄烦县)的一个富商家庭,少年时代的他就对社会政治问题非常关心。1916年,20岁的他考入北京大学。在当时进步思想的发源地北京,高君宇受到激进的新文化和新思想的影响,积极参加各种进步社团,广泛接触有进步思想的老师和学生,在北大崭露头角,很快成为学生运动的领袖。1919年5月,参加领导了五四爱国运动,带领学生上街游行,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组织各校罢课,发表革命文章,高君宇是组织骨干之一。1920年,在李大钊的领导下发起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并在长辛店创办工人子弟学校,建立工人俱乐部和职工联合会,领导发动了北方早期的工人运动。1920年冬,高君宇加入北京的共产党早期组织。11月,在北京大学被选为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书记。1921年3月任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执行委员。之后回到山西,于1921年5月发起成立太原社会主义青年团。
石评梅于1902年出生在山西平定县的一个书香门第,因自幼酷爱梅花,后来改名“评梅”。父亲石铭是清末举人,石评梅从小受到父亲的严格教育,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1919年秋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在新文化运动的熏陶下,经常向报纸杂志投稿且崭露文学才华的她以清新秀丽的诗句倾倒了一大批读者,她的作品以追求真理、光明和爱情为主题,感伤色彩浓重,具有浪漫主义风格。她堪称五四时期著名的青年女作家,在北京文学界有“京城才女”的美誉,著有《涛语》《祷告》《偶然草》等书。她的诗歌和散文可与当时京城大才女冰心、林徽因齐名。她毕业后就职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还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时,高君宇是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后来追随李大钊、孙中山的革命事业,成为一名初心坚定、不折不扣的职业革命者。在家乡的时候,高君宇就听过石评梅的才名,到京后对她发表在报刊上的诗文特别留意,并因此多了一分倾心与赞赏。
高君宇与石评梅的认识,始于一次山西同乡的聚会。那时,北京有个山西同乡会,是旅居北京的山西人节假日聚会的场所,高君宇常在这里演讲。1922年春的一个假日,石评梅走进山西同乡会大厅,大厅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只见一位英俊的青年正在向大家演讲,她赶紧找了个凳子坐下,向身边的人打听,才知道他就是高君宇。高君宇在会上慷慨陈词讲述着五四运动的意义,这场关于科学、民主、自由问题的演讲,句句说到了石评梅的心坎里,她确认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知音。
其实,高君宇曾经是石评梅父亲石铭的得意门生。那时候,老师身边那个小女孩并没有引起高君宇太大的注意。没有想到若干年以后,这次聚会上的小师妹已经长大成内外兼修、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了。
会后,石评梅和高君宇惺惺相惜进行了一席简约交谈,彼此坦诚相待中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高君宇对爱国事业的热忱、石评梅的清丽典雅以及对青年命运的关心,使两位青年才俊之间互萌了敬重与爱慕之心。
然而,那时候石评梅刚刚从一次痛苦伤感的爱情中解脱出来。高君宇虽有心结交,却终因石评梅心境欠佳且抱定一生独身的决心而强行压下了满心爱慕,其后只用书信往来表达关心。原来,有位吴姓男子隐瞒有妻室儿女的已婚身份而与石评梅以恋人相处。当知晓这一惊心的事实时,石评梅凄然伤悲,此前纯洁付出的少女痴心与热情已然难以收回,却又欲罢不能。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但是,吴的妻儿是无辜的,石评梅不忍做给他们带来痛苦的罪人,终于狠心断绝来往……
从此,石评梅常常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之中,写给高君宇的信和诗也由清新活泼转入哀怨愁绪。
高君宇在同情和鼓励石评梅之余,经常抽空邀约石评梅到陶然亭去听关于工人运动和妇女解放的演讲,希望能帮助她走出失恋的阴影,勇敢地担当起掌握自己人生方向的舵手。
相思红叶
这时,石评梅已从女高师毕业,住在被她叫作“梅窠”的北师大附中教员宿舍里。“梅窠”其实是京郊一座破旧古庙,多年的风雨侵蚀使它更像荒斋,多亏那一盆傲霜的红梅点缀着,才多少冲淡了一些荒漠冷寂。
一天夜里,石评梅正倚在床边翻着一本伤感诗集,联想到人生的悲哀和生命的轻忽,心灵笼罩在重重愁绪之中。这时,她收到了一封西山来信。
信很轻、很薄、很脆。拆开来,里面只是一张白纸和从中飘落的一片红叶。心形的红叶上题着两句诗:“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这是高君宇采自西山碧云寺的一片红叶,此刻它又带着他的一腔热情捧到了石评梅的手中。石评梅平静的心海就这样被搅乱了,开始波涛汹涌。
高君宇当初为了反抗封建家庭的包办婚姻而落下了咯血的病根,每逢秋寒易发作,今秋他在清幽的西山静养。当漫山秋叶红遍的时候,高君宇对石评梅的思恋情怀也酝酿成熟了。寄出红叶后,他开始甜蜜而忐忑地期待石评梅的回音。
捧着红叶的石评梅,就仿佛捧着高君宇那颗火热而赤诚的心。但是初恋受挫后,她就给自己塑了一层“独身主义”的保护膜,她能承受这片红叶的挚情吗?她一时处于两难抉择的十字路口,徘徊着斟酌着……与吴天放分手后,石评梅虽然在理智上做到了狠心绝情选择,然而在感情上又无法把心完全收回,而吴天放的忏悔更使她难以忘情。这种矛盾使她不敢也不忍收下高君宇寄情的红叶。
长痛不如短痛。石评梅思想感情挣扎斗争半天之后,终于狠下心来,提笔在红叶的背面写了一行字:“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形象地借喻袒露了自己的心迹。
荒斋别情
拒绝红叶后的石评梅处在极端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一方面,她认为“不能使对方幸福比自己得不到幸福更痛苦”,并因此而狠心绝情;另一方面,又仿佛亲眼看见了高君宇的失望和受伤而被歉疚、不安和自责缠绕着。在这样的风雨凄迷里,家乡来信说石评梅的童年好友吟梅因爱情不幸,染病身亡了。这双重的打击使病魔乘虚而入,石评梅终于被击倒了。
正如写在自己照片上的一首言志诗“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那样,高君宇继续积极全力地投身于火热的革命活动中: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高君宇是全国50余名党员之一。1922年1月,高君宇参加在莫斯科召开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同年5月,高君宇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团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在中共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后任中央机关报《向导》周报编辑,并发起成立民权运动大同盟。1923年10月,高君宇任中共中央教育宣传委员会委员……在以上忙忙碌碌全力以赴为革命活动奔波劳顿之余,高君宇的心田总不免会泛起一丝温柔似水的感情涟漪,想念起与自己志同道合的石评梅女士。
自从接到退回的红叶后,高君宇和石评梅间就仿佛隔了层屏障,虽然高君宇一再表示“我是可移一切的心与力专注于我所企注的事业”,但两人间还是有了误解。没想到石评梅这一病,却减少了他们久来的隔膜,给高君宇增了许多照顾、接触石评梅的机会。
病,缩短了两颗心的距离。然而,病也使石评梅更害怕柔情,更逃避着高君宇那颗她认为“本不该给而偏给了她”的心。病中的石评梅“新愁旧恨”纠结在一起,使她更觉人世的黯淡和凄凉。高君宇的照顾固然令她感动,但她固执着不愿因感激而加深对他的了解。
这一病,石评梅在床上躺了40多天,“梅窠”做病房,更加显得萧瑟、荒凉。1924年4月,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梅窠”忽然来了个异装的不速之客。这是乔装后的高君宇,他因躲避军阀的追捕,连夜赶到这披风沥雨的古庙荒斋,和他眷恋日久的石评梅告别。
长久以来,高君宇一直不明白石评梅为什么不能接受他赤诚付出的心。是还不能忘情于吴天放?是担心他必须奔波、流血的事业?是自己没有摆脱包办婚姻的束缚、没有追求石评梅的权利?……这一趟南下,高君宇决定回家解决他自身无爱婚姻的纠葛,归来后再以自由之身去向石评梅捧出这颗心。
这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高君宇好几次想和石评梅说点什么,好让她再多了解他些,然而每次话到嘴边都被她冷淡地用别话岔开了。
这夜,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个是低了头为心爱姑娘的躲避而叹着气,一个是低了头为自己的狠心绝情而落泪。只听见荒斋外狂风暴雨无休无止地肆虐,直到高君宇离去的那一刻到来,才互道了前途珍重。
冰雪友谊
八月里,石评梅收到高君宇寄自上海的信。厚厚的一摞纸上高君宇详细叙说了他解决婚姻问题的经过,字里行间洋溢着他解除长期桎梏后的欢乐和投身革命事业的激情。
石评梅一面为高君宇高兴,一面更觉得他的可怜,她知道自己终究没有勇气回应高君宇的爱,这不只因为她早已心灰意冷,忌怕世俗人言,还因为高君宇从事的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事业。
“以后,南北飘零,生活在奔波之中,他甚至连礼教上应该敬爱的人都没有了!”石评梅憎恨自己是一个狰狞的鬼灵、一个害人的女狐,悄悄偷走了高君宇的心后,又悄悄溜走了。她终究是对不起他!但,感情难道是可以施舍的吗?
思虑重重,石评梅这样决定了他们此后的命运:“我可以做你唯一的知己,做以事业为伴共度此生的同志。让我们保持‘冰雪友谊’吧,去建筑一个富丽辉煌的生命!”
收到石评梅的信后,高君宇的热情再一次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评梅,你只会答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只会与人家订不需要的约束!”
可是,纵然心中万分哀怨,高君宇还是再次包容了石评梅对他的逃避。他随后在回信中给石评梅写道:
你中秋前一日的信,我于上船前一日接到。此信你说可以做我唯一知己的朋友,前于此的一信又说我们做事业度过这一生的朋友。你只会答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你只会与人家订不需要的约束。
你明白地告诉我之后,我并不感到这消息的突兀,我只觉心中万分凄怆!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是连灵魂都永禁的俘虏,但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自己。
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假使我要为自己打算,我可以去做禄蠹了,你不是也不希望我这样做吗?我何尝不知道:我是南北飘零,生活在风波之中,我何忍使你同入此不安之状态;所以,我决定,你的所愿,我将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将赴汤蹈火以阻之。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从此我决心为我的事业奋斗,就这样飘零孤独度此一生。人生数十寒暑,死期匆匆即至,奚必坚执情感以为是。你不要以为对不起我,更不要为我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