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油菜吞吐,因何阻隔,因何畅达?
作者: 姜浩峰 张燕姿
“17.9元,买了8斤地蛋。号称小区团购满单以后,山东那里直接从地里开挖。价格简直击穿底线。”5月27日下午,当陈生平团购的土豆到货后,他在群里如此说道,甚至都学会了山东人对土豆的一种称呼——地蛋。群,不是微信群,而是拼多多上的“12团现挖新鲜”拼小鲜群。
“我感觉封控以后,日子是从4月底开始好起来的。3月14日我们小区封控,到3月底上海‘鸳鸯锅’划江而封,再到4月初全域封控,对我来说,那段时间,最最麻烦的就是家里一度没吃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堪回首的日子!”
陈生平告诉《新民周刊》记者,在家里开始吃泡面过了一天以后,自己所在小区终于在4月4日获得了第一批援助物资。尽管此后他先后获得了十几批援助物资,可4月4日第一次接受援助,仍令他难忘。“当时,镇里给我们小区每户发了两个苹果、一块净重268克的五花淡咸肉、两包各净重200克的酱鸭腿和一些蔬菜。蔬菜包括四个土豆和一些胡萝卜、卷心菜。”
当晚,老陈用土豆、胡萝卜、卷心菜烧了一碗汤,家里人还夸他的手艺不错。可此后大半个月,无论是镇里发的物资,还是当时他能够买到的菜,皆以土豆、胡萝卜等块茎类蔬菜为主,直到吃厌了还在发。朋友圈中,绿叶菜成了一些人炫耀的“贵重物资”。当采购渠道略微有放宽以后,老陈自然不会去买土豆这种货色,只想着买蚕豆、鸡毛菜、蕹菜、米苋这些时蔬。连老陈自己都没想到,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5月下旬,因为团购到两斤牛肉,他又想起来去买土豆来烧牛肉……
此土豆非彼土豆,此一时非彼一时。
生活在上海嘉定区江桥镇的老陈这两个多月的经历,是生活在上海的2500万常住人口、上千万流动人口的一个缩影。疫情封控之下的上海,一些地方一度物资紧缺。而另一方面,无论是上海,还是环沪周边,甚至远到山东、安徽等地,都有农人欲哭无泪。本是丰年,本该卖个好价的蔬果,眼看着要烂在地里,采也不是,不采也不是……

备一周粮,打整月仗?
老陈记得3月31日晚上,自己是轻松的。尽管当时自己所在小区已经经历了半个多月的封控,家里物资也开始缺乏,但当时他看到电视新闻里讲,“3月28日至4月1日浦东浦南封控,4月1日至5日浦西封控”,自己就得出一个结论——到4月6日以后,自己小区就该解封了。“当时虽然在网上平台也抢不到菜,可我觉得大不了方便面、酱油麻油泡饭凑合吃着,几天时间很快能过去,我当时的感觉是看到了希望。”老陈说。
对于家住虹口区的徐嘉励来说,一段困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我是从3月28日开始抢不到菜的。”徐嘉励说,“叮咚买菜、美团买菜、盒马、每日优鲜这些平台都抢不到,我的朋友、上学时的导师给我分享了各种各样的买菜链接,经过三天的努力,才在吉管家买到了168元5.5公斤的随机蔬菜。贵是贵点,好歹暂时不用担心了。”
家住宝山区的陈静的感觉与徐嘉励略有不同。3月下旬,她还能从几个买菜软件上下单。可到了3月底4月初,她感到买菜越来越困难。比如美团买菜的定时,一开始每晚12点抢单,突然有一天开始改到早晨6点抢单。前一晚上抢得天昏地暗精疲力尽最终吃到“空心汤团”的陈静,不得不将手机定时,自己则选择大脑“关机”上床休息,哪知道在床上翻了一夜大饼,一阵阵心焦,到了早上6点还没彻底“关机”处于“待机”状态的她打开美团买菜App,那是死命去点啊,手机屏都快戳穿了,最终却如猴子捞月,啥都没买到。“眼看着一件件点到的菜被抢光,被抢光,那个绝望的感觉啊,甭提了。”

那一阵子,陈静开始定闹钟,早上6点开始抢菜,美团买菜、每日优鲜、叮咚买菜这几个App反复刷,能抢到什么菜就什么菜。“总的说来,鸡蛋很难抢,菌菇类相对容易些。”陈静说,因为自己在封控前买了约摸六七百元的菜,好歹挺过了这一阵子。她也听说有人买了“抢菜插件”,能抢跑道,连盒马这样的热门App都照样拿下。可她自己对此实在一窍不通。
对于家住普陀区桃浦新村的老周来说,情况又有所不同。直到3月下旬,自己仍每天到菜场买菜。听说住在临近街镇的女儿家里于3月14日封控以后,老周还曾多次骑自行车给女儿送菜。“到了小区的一个小门口,让女儿来,给她递进去。”老周说。可到了3月31日下午,老周自己不得不去超市大采购。原因是听说了封控自4月1日至4月5日的消息,自己必须备足菜——蔬菜、肉蛋奶,甚至粮油……
那天下午,年逾七旬的老周像个小伙子一样,跑遍了周边的农工商、世纪联华等超市来采买这些货。“走到哪家超市,就见里面货架迅速被扫光。自从上海普及开架销售的超市以后,这三十来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老周说。
3月31日,网络上一场“云蹦迪”,许多人还拿着菜在家里对着镜头狂欢——“黄浦莴笋甩起来”“静安人民让我们准备好倒计时”“把家里囤的菜甩起来”“20斤芹菜给我摇起来”……
家住徐家汇附近的教师刘真并没有这么疯狂。但她也感觉,大上海总不至于买不到菜。在封控前几天,其自家小区附近还有小超市开着。“不过因为早上有课,下午出去只能买到根茎类蔬菜,绿叶菜是没有的。”刘真说,“我当时想,顶多也就困难三四天,哪知道封控以后,情况越来越感觉不妙。4月5日以后,不仅没有解封,徐家汇这边的所有线上平台还都停了,团购的菜、京东下单的物资又迟迟不到,早上抢菜永远在陪跑,冰箱里的东西越来越少,还要调整状态线上讲课。4月中旬左右,我的情绪到了谷底。”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有人算了一笔账——以上海2500万常住人口的刚性食品需求来算,假如每天每人平均消耗1.5公斤物资,就是3.75万吨,按一辆集装箱卡车运输20吨测算,每天需要1875辆。这1875辆集卡的物资,也不是整体装车、整体发运就能解决的。上海作为超大城市,“一大一小”特点十分突出:“大”在常住人口多,流动人口也多,是全国经济中心城市;“小”在地域面积只有6340.5平方公里,在全国四大直辖市中是面积最小的。这些数字具体到日常居民生活物资保障上,全上海85%的粮食、75%的菜肉、65%的蛋奶靠外省区市提供。也就是说——从外省市零散运到上海,再通过集散的方式输送到市民手中。而即便是上海行政区域内所生产农副产品,产地也集中在崇明、浦东、金山、青浦等郊区,进入市区往往仍需集散。无论当年菜场、商场的模式,还是此后连锁超市,及至如今许多电商平台,上海的商业模式有很大改变,物资集散方式方面却只是略有变化。
有数据统计,平时上海从事食品供应及餐饮服务的人员近百万人,其中,外卖骑手10余万人。可见,线下平台仍占据着市民消费渠道的主流!
自封控以后,在静态管理模式下,无论从事线下还是线上食品供应和餐饮服务者,遇到的是交通线断了,农产品批发市场、菜店、超市统统关了,从业者被封控在小区。绝大多数市民顶多备了一周的物资。可根据当时的疫情态势来看,若想阻断病毒,光静态一周显然不够,保供保畅环节如果继续静止,这连续长达整月的仗,打起来就困难了。
许多时候,单靠上海方面来筹谋保供政策,也无法应对。譬如在山东临沂经营蔬菜基地的曹伟先生就称,在上海此轮疫情之前,自己头天下午能完成组织采摘、打包、装车发运,第二天凌晨这些货品就能抵达上海江桥批发市场。可疫情之后,在江桥批发市场做批发生意的客户全都封控在家了。市场关闭,这些蔬菜进不了上海各大菜市场——数据显示,4月初,运送鲜活农产品的进沪绿通车从每天3000辆左右骤降至约600辆。另一个数据——从3月底到4月10日,长三角地区有249个高速公路收费站关闭。
进入上海的物资少了,还提什么进入各终端商户以及消费者家门?而原本尚占不到蔬菜供应大头的电商,此时连自己的杯水车薪也无法保证——毕竟其自身不少骑手也被困小区,甚至有一些门店因为出现疫情而整体被隔离。
“大动脉”“小血管”都得打通
如何让上海持续保持抗疫之“静”?辩证地看此问题,就必须解决物资流通之“动”。物流不畅,物资不“动”起来,抗疫之“静”,反而难成。
瓶颈在哪里?在上海封控之初,一些外地卡车司机进沪后,面临着留又留不下,走又走不得的困境——车进上海后,因为通行证过期,动弹不得,只能人和车都趴在马路上。而即便动弹得了,回到出发地还得隔离起码两周。这么算下来,进上海就一定是蚀本生意。上海有句老话:“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即便是疫情期间,各地的援沪物资源源不断输送进来,却也不能让卡车司机们总是“自杀式支援”。

林林总总的有关运输大动脉的问题,其实单靠上海是无法解决的。这甚至是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从未遇到过的难题。
正是刘真感觉心态上最无助的时刻,4月中旬,陈生平却悄悄感觉到了变化的发生。“记得是4月19日,我听邻居在微信群里说,美团买菜能买到货了。当时我真有点不敢相信,再一翻账单,自己上一次在美团买菜买到货还是3月23日。”4月20日中午11点多,陈生平躺在床上无意间点开美团,竟然发现大中午的还能下得了单。可惜只是两包奥利奥夹心饼干和一份蒜蓉粉丝贝、两包小龙虾尾。蔬菜,特别是绿叶蔬菜,根本没有。但他已经很开心了。“起码证明了一点——渠道又通了,会逐步好起来。”老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