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游乐,恐是痴人
作者: 王立群
我今六十五,走若下坡轮。假使得七十,只有五度春。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
——白居易
两千五百多年前,至圣先师孔子与其弟子们“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八百多年后,书圣王羲之与友人对酒于兰亭,“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又过了两百多年,诗仙李白“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足迹遍布华夏大地。
而当著名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也发自内心地感慨“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之时,游乐于山水间,早已是中国古代文人身上最具代表性的标签之一。
今日,我们可以借助交通工具一日千里,能够依赖现代技术获取全方位视角,但,要论游乐之境界,恐依然难望古人之项背。
古人游乐诗画间
受限于交通等条件的限制,古人真正能如李白一般游遍华夏的实属凤毛麟角。于生活之左右,山水林湖间偶寻野趣,才是更为真实的生活状态,这种游乐,更接近于今天我们的近郊游。
不知出于对春秋的特殊喜爱,还是某些节日里特有的仪式感,亦或酷暑与严寒之下的他们实在不想多动分毫,我们今天能见到的古人对游乐的记录,多在春秋两季,尤以春游最盛。
浪漫的爱情故事,是《诗经》最爱讲述的题材之一,爱情就在春天郊游时萌发。《诗经·郑风·出其东门》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说的就是喜欢春游的郑国人出了城东门后,满眼望去都是春游的女子的场景。《诗经·郑风·溱洧》记:“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 殷其盈矣。”意思是在溱水和洧水边,到处可见来春游的郑国男女。而这些青年男女互相嬉戏,进而互赠花束两情相悦,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春秋时期,我们只能通过诗歌去想象古人郊游的场景,而到了有画作传世的年代,我们就能更直观地看到古人游乐之趣。
宋代商业与文化的双重繁荣,让很多人向往,游乐自然成为富贵人家的常态。《东京梦华录》对宋人郊游有明确记载:“都城人出郊……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抵暮而归……”
《清明上河图》的开端,一队游春归来的人马隐现于林间小路上。佳人坐于一顶插满花枝的轿子内,男主人则骑着马紧随其后,两侧有仆人担着野餐用的食盒。看,近千年过去了,我们与古人的喜好都没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似乎只是工具等身外之物。
山水田园悠然见
与普通人家相比,对这大好河山悠然秘境更为钟情的,自然是文人墨客。也正因如此,在中国诗歌的诸多流派中,山水田园诗始终是最重要的分支之一。从先秦魏晋到隋唐宋元,他们留下诗词歌赋的同时,也给我们在山水之间,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
南北朝诗人谢灵运,被誉为“中国山水诗第一人”,而他正是一位极爱郊游的人。《南史·谢灵运传》记载,他甚至有一套专门用于郊游的“行头”:头戴曲柄笠,脚踏木屐。在今天可谓是“资深驴友”。这种“木屐”后来被称为“谢公屐”。据说这种木屐“上山则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虽然并无实物,但仔细想来,显然是中国最早的登山防滑专用鞋。
李白想来是谢灵运的“铁粉”之一,“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就是明证。生自西域的他,游遍了华夏大地。而且这位“诗仙”曾在山东居住23年之久,今天的济宁城内,依然有著名的太白楼,二十多年时间里,他的足迹遍布齐鲁,并留下了70余首诗词作品。
有诗,就必然有书。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王羲之与友人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共游会稽山,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诞生。其中王羲之提到了一个最重要的游戏——流觞曲水。众人坐于溪流两侧,由坐在溪水上游的人将酒杯斟满,放入溪中,任其自流,酒杯停留在谁的面前,谁就要赋诗一首,否则就要罚酒一杯,再行斟满,顺水自流。山间溪旁,有酒有诗,这是文人的雅兴。正是因为诸多诗作在这游乐间产生,众人才决定结集,结集自然需要作序,这《兰亭集序》得以问世。除去收录于《兰亭集》的37首诗作,即便一句简单的“以上一十六人,诗不成,各罚酒三杯”,也可让我们直观感知这帮文人当时的快意。
气毯狮蛮共欢颜
对文人墨客而言,诗酒琴棋可能比郊游本身更重要,但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吃喝游乐才是郊游的根本目的,古人户外休闲活动的丰富程度,超乎我们想象。
有人说,唐朝是最会玩的朝代,郊游之风盛行的唐代,女子就经常“自驾”骑马。《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当时的女子春游,通常会约上几个闺蜜,路上遇到好花,就在花前坐成一圈解衣作帐,就地野宴。宋代佚名画师的《春游晚归图》中春游队伍的随行侍从,不仅挑着自备的食物、酒水,还有奏乐器具一样不少。
敦煌写本《节候赏物》记载,皇帝会赐给臣僚“假花、龙球镂、子推饼、鞭、秋千、气毯、饧粥、饼馁”。“鞭”“秋千”“气毯”代表了唐朝流行的三种户外休闲方式。“鞭”代表马球,在唐朝贵族中极为盛行;“秋千”就是女孩最爱玩的荡秋千;“气毯”代表什么呢?运动学界认为它应该是自先秦就已经出现的蹴鞠。
蹴鞠到宋代更为盛行,不过宋朝人除了“会玩”,还“会吃”。《东京梦华录》称:“都人多出郊外登高……前一二日,各以粉面蒸糕遗送,上插煎彩小旗,掺飣果实,如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松子肉之类。又以粉作狮子蛮王之状,置于糕上,谓之狮蛮。”如此精致的糕点,读来已让人垂涎欲滴了。
古与今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在露营这一项目上。《墨子》载“幔幕帷盖,三军之用”,帐篷自古为军事所用,直至宋代。宋代孝宗陪同太上皇高宗去钱塘观潮,临时搭建了五十间观潮屋,百姓争相效仿,“贵邸豪民,彩幕凡二十余里,车马骈阗,几无行路。西兴一带,亦皆抓缚幕次,彩绣照江,有如铺锦。”《武林旧事》对此有清晰记载。
至于古人为什么不夜宿乡野星空下,或许与延续千余年的宵禁制度不无关系,否则古人又能为我们开启另一个精彩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