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作者: 宇萍

一件小事0

有天晚上,我和友人在一家小饭馆吃饭,店家说米饭已售罄,我们便将主食换成了花卷。友人以花卷蘸菜汤来吃,但这种吃法是我有限的生活经验里所缺失的。他夹了一块给我尝——啊,果然好吃!肉和菜的香味融到发酵后的熟面里,怎么这么好吃呢!

他问:“你小时候没吃过吗?”我想都没想,说:“我小时候几乎没吃过馒头,连白面都少见。”说罢,隔着光阴,我想起旧时光里关于吃的一件小事。

年幼时,有一年收成不好,家里又没有其他经济来源。虽然在草原上,牛羊是那样常见,但我们家还是仅有几只羊,姥姥不得不把它们全都拉出去卖掉。但是,来牧区收羊的商人给了我们两张十元的假钞。

于是,这一年大年夜吃的饺子,姥姥只能以自家地里产的土豆和白菜为馅,没有放肉。等饺子端到桌上,将两支红红的蜡烛点上,就可以开饭了。我没有往年那般高兴,因为过年要穿的新衣服没有买回来,连炮仗也没有。真是寂寞的年啊!

我默默地吃了第一个饺子。姥姥问:“香不香?”我拼命点头,当然香。用手比画给她看,告诉她,我这个饺子里全是肉馅,我很爱吃。姥姥坐在我对面,伸手摸着我的头,默默地对我笑,笑着笑着,落了泪。

她讲:“你一个小孩子,不要这么懂事。”我跑过去,踮着脚,帮她擦眼泪,然后,颤颤巍巍地往她的盘里夹饺子。那时的我,是五六岁的光景吧。

去年冬天的早上,我经常去一家餐厅吃酱香包子。有次不是很饿,剩下最后一口,结账的时候,已经站起身的我,还是伸手拿起那最后一块包子,吃掉。

馒头或包子,是很美味的食物,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却几乎没有印象,可见从前的确吃得少。唯一一次吃白面馒头,是在姥姥因为身体不好,要将我送给条件更好的人家收养时(“姥姥”是一位十分善良的女性,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从福利院收养了作者,独自抚养作者长大——编者注)。

从家里出发,经过一个又一个草场和丘陵,到县城已是晌午。她将我带到一家馆子里。店家见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没有要招待的意思。姥姥说要点菜,描眉画眼的女店主才让我们在靠近门口的桌子边坐下。

姥姥点了炒菜,要了一个馒头,白白胖胖的,卧在瓷盘子里。她没舍得吃,给了我。我还是个小孩子,馋,急急吞下一大口,噎住了,喝了一大口水,一边咳,一边继续吞食,最后咳出了两行泪。

饭后,她嘱咐我站在店门外的一棵高树下等她,她去抓药。虽久等她不来,但那户欲收养我的人家也没过来领我。到次日天亮时,我循着原路走了四十余公里路,天黑透了才摸回“家”。

口袋里还揣着半块姥姥给我买的馒头,馒头已被磨得起了皮,掉了许多渣屑,我仍满心欢喜地递给她吃——她白日里没有舍得吃一口。

她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我问她:“你是不是在街上迷路了,找不见我?”她不说一句话,将我抱得更紧了。

但那个白面馒头真的好吃,那里面大概有我永不能忘记的永别的滋味吧。

(吴 吟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我有个我们》一书,黄思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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