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之屋

作者: 杰拉尔德·芬德勒 郑蓉

我在坎伯兰郡徒步旅行时遇见了这座“尖叫之屋”。

它隐藏在一片树林里,看上去有些神秘——窗户和门框上爬满了绿色藤蔓,花园和草坪也显然荒废了多年。

最近的人家恐怕至少离此地两英里之遥,因此我完全能理解虽然立了块“吉屋出售”的木牌,这房子仍然无人问津。这个位置对那些想在靠近坎伯兰湖区和丘陵地带寻找住所的人毫无吸引力。

然而,对我来说,这座房子却有着独特的吸引力。这里地处偏僻,几乎与世隔绝,尤其远离英国工业化后喧嚣繁忙的社区,这样的房子正是我一直以来苦苦寻觅的住所。

如果让我独自待上三个月,我应该可以完成我心目中预计能够获得巨大成功的那本书。只要给我一个没有噪声、没有日常事务干扰的地方,我就可以专注于写作。

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终于了解到原来这座房子的主人目前身在国外,但房屋的经纪人就在彭里斯。大约一英里外有一家乡村邮局,我可以到那里打电话和经纪人联系。

我去了那家兼作杂货店的邮局。电话打通后,经纪人似乎很乐意接受我提出的租房条件,还告诉我,自从房子的主人几年前出国以后,那里就一直无人居住,不过房子里家具和设施齐全,而且他马上会让邮差把钥匙给送过来。

于是我留在村庄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村里雇了两个妇女,让她们去帮我打扫房子,给房间通风,这样晚上我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我还去和杂货店的老板说好,让他们每隔三天送一次食品以及生活必需品到我的新住所。

下午5点左右,房子的打扫和通风工作结束。我付了两个妇女的工钱,正式开始了在这里的独居生活。

正如我前面所说,房子隐藏在树林深处,因此除了偶尔有一只鸟在黄昏时分展露一下歌喉,这里是一片宁静的世界。

我泡了茶,吃了一块蛋糕,就坐下来开始写作了。

当一个人沉浸于某项工作或爱好的时候,时间总是飞快流逝。我以为只过去了几分钟,但实际上我已经埋首写作了近五个小时,因为手表显示现在是夜里11点10分了。

忙碌了一天,我决定放下笔,上床睡觉。

我挑选的那间卧室十分宽,但里面摆放了太多家具。房间里唯一的照明灯具是一盏老式油灯,玻璃灯罩非常精致,造型也不同寻常,点燃后发出幽幽的绿光。

由此,你可以想象出这间卧室看上去有多么沉闷:泛着绿色的昏暗灯光,又大又丑的家具占满了所有可用的空间。两扇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令室内的空气既潮湿又浑浊,我干脆把两个窗帘都拉开了。我上了床,但没有吹灭油灯,因为我最近养成了早起的习惯,阅读自己喜欢的图书。

外面刮起了大风,比前几天更猛,黑压压的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头一碰到枕头我就睡着了,直到被一阵可怕的尖叫声惊醒,声音似乎是从我所在的房间发出的。我睁开眼,看到那盏油灯仍然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绿光,不由得因为惊恐而全身颤抖。

我下了床,穿上睡袍,点燃一支烟,希望让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我环顾房间,想找出是谁在持续尖叫,但并没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我鼓起勇气,开始搜查每个房间,猜想也许是某个可怜的女孩迷了路,因为害怕而躲进了这座房子。但是每个房间里都没有人,只有一些可怕的黑影像鬼魂一样从我身边飞过。我从不相信有什么超自然的东西,但此刻这种信念开始动摇,汗水像细密的珠子布满了我的额头。

我来到客厅,又点亮一盏油灯——和我卧室的那盏灯很相似。

我刚离开客厅,第二轮尖叫就开始了。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正在忍受着极度痛苦的女孩发出来的——但是我真的说不清她身在何处。

外面的大风呼啸着穿过树林,似乎与屋内的尖叫声产生了共鸣。

我搜遍了每一个角落,除了一个阁楼房间,因为那扇门打不开。我决定天亮后破门而入,以解开这座“尖叫之屋”的谜团。

这首惊魂尖叫夜曲持续了大约半小时,直到暴风渐渐平息。说来也奇怪,那个诡异的尖叫声也开始减弱,最后完全消失了。

此时是凌晨4点,我已被这座闹鬼的房子折腾得筋疲力尽,只得找了块毯子裹住身体,很快在安乐椅上睡着了。我一直睡到上午10点15分才醒,此时太阳已经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我的头隐隐作痛——就像吃了一顿过于丰盛的晚餐后做了一场噩梦,但是房间里那盏还没熄灭的油灯一直在闪烁着奇特的绿光,这足以证明我昨晚经历的一切并非一场噩梦。

我煮了一壶咖啡,但完全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上完厕所后,我找来一把大锤和一把砍柴刀,上楼前往阁楼——那个我唯一没有进去过的房间。

我花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把阁楼房间的门弄开。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可怕的景象:屋里有一张小桌,桌旁的椅子上是一具保持着坐姿的骷髅!

我壮起胆子走向那张积满厚厚灰尘的桌子,顺手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瓶,瓶子上贴着的红色标签已经褪色,依稀能看出“砒霜”二字。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皮夹,我拿起来打开,里面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致发现我尸体的人”。我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那封信我至今还保存着,由于多次拿出来看,纸张已经有些磨损了。信的内容如下。

致读到这封信的人士:

我的大限已经临近,但我已故妻子的尖叫声还在持续。我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勇气来忍受这种恐怖的状况,现在我的脑子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的律师以为我即将动身去国外,但就在我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缪丽尔的魂灵都不肯放过我——她还是在不停地尖叫、尖叫、尖叫。在死之前我必须承认,出于嫉妒,我的确虐待过我年轻漂亮的妻子。

我们结婚的时候她21岁,而我已经60多岁了。因为有很多人仰慕和追求她,所以我买下了这座偏僻的房子,把她带来这里生活。

我大多数时间都在酗酒——在酒精的影响下,我经常无情地殴打她。

难怪她的鬼魂一直在尖叫,我们结婚一年后她就死了——可能是死于心碎。但村里的医生说她的死因是肺病。

我原以为她安息了以后,我就可以摆脱她那没完没了的尖叫——但是,并没有,她仍然用她的尖叫声折磨我可悲的灵魂。

这个阁楼是我唯一的避难所,我已经用木板从里面把门封死了——现在我准备动手结束我的……

尖叫声又来了——天哪,她的叫声是多么凄厉!

这是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但里面的恐怖和悲剧色彩已让我不寒而栗。

不知怎的,我觉得那具骷髅的主人罪有应得。他落得这样的下场完全是自己作孽的结果。

前一天夜里听到那个受虐女孩的尖叫,今早又发现了她残暴丈夫的骷髅,谁还能待在这样的房子里安心写作?于是我收拾了几件行李,回到附近的村子,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一位警察。

他对我所说的鬼魂尖叫一事嗤之以鼻,还嘲笑我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才会变成这样。但当我告诉他在阁楼上发现的那具骷髅时,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觉得此事还得向上汇报。

我保留着在阁楼上发现的皮夹,里面除了那封信,还有一张漂亮女孩的照片。她的眼睛深邃而迷人,俊美的脸庞透出高贵的气质,那双朱唇更会令天下的每个男人都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去亲吻。她就是被那个信奉折磨而非爱情的畜生虐待至死的受害者吗?

从那以后,这个女孩的美丽面孔就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也许是因为我在夜里听过她的尖叫,知道了她的故事,因此也不奇怪几年前我又回到了“尖叫之屋”。

那座房子已经破败不堪,里面的家具全搬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养路工人告诉我,那座房子里曾经闹过鬼,村民们总能在午夜听见鬼魂在树林里窸窣游荡。

在我之前过夜的村子里,村民们告诉我,曾经有一个年轻的新娘遭受了丈夫的虐待,她死后被葬在附近小教堂的墓地里。邮局的人向我描述了那个女孩的长相,说她有一双会令所有生灵着迷的黑眼睛,我判断他所说的女孩和我发现的那张照片里的女孩是同一个人。

我去了教堂墓地,在一处小坟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缪丽尔·邓赫斯特,22岁”。我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纯真可爱的年轻女孩被一个可憎的酒鬼虐待毒打的情景,他自己在临死前承认了一切——我感觉咽喉仿佛被一个石块堵住,非常难过。

此刻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我刚走到墓地的门口时,一辆旅行车在门外停下,一个年轻人下了车,走进了墓地。我很惊讶,因为这个年轻人和那个惨死的女孩长得非常相像。

他径直走到我之前站立的地方,而且我注意到他在墓前的草地上放下一个白色百合花的小花环。由此,我断定他一定是那位女孩的兄弟——后来证实我猜得没错。当他走回汽车时,我问他是不是要去彭里斯,如果是的话,能否让我搭个便车,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上路后没多久,我便从皮夹里取出那张照片给他看。他立刻认了出来,并问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这是他已故姐姐的照片,拍摄于她结婚之前,他刚刚祭扫了她的坟墓。

我小心翼翼地跟他讲了“尖叫之屋”的故事。他思虑了几分钟,笑道:“好吧,朋友,我应该向你道歉。请让我告诉你实情吧,也算是一个凶手的自白。

“我一直深爱着姐姐,她在婚后曾写信告诉我她丈夫对她的种种暴行,但我赶过去的时候太晚了,她已经死了。

“我保持着克制,以友好的方式与她的丈夫相处。一天晚上,他在醉酒的情况下承认,她的尖叫让他心烦意乱。我不辞而别,留下他一个人在那座房子里,直到两周后我才带着两盏形状奇特的灯回去,说是给姐姐的纪念品。

“那时我在杂耍剧团做魔术师,那两盏灯是我特别定制的。如果灯被点燃,特殊形状的玻璃灯罩就会发热,这时只要在附近发出适当音量的哨声或尖叫声,玻璃灯罩就会充当扬声器,在扩大原始声音音量的同时,传出变了调的怪异声音。

“在把灯拿去给他的前一天,我自己做了几次试验:我发现只有当刮起大风的时候,特别是当风在房子周围的树林间穿行并发出刺耳的呼啸声时,那两盏灯才会发出类似人的尖叫声。我又用锉子把玻璃灯罩从不同角度做了少许打磨,这样灯罩发出的声音就更像我姐姐的尖叫声。

“现在看来两盏灯的作用显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我姐夫忍受不了那时常出现的尖叫,终于服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至于你,我的朋友,我很抱歉害你在那样诡异的环境中度过了一个惊悚的夜晚。但我从你的谈话中得知你是一位作家,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把这座‘尖叫之屋’的故事如实记录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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