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韵桑葚甜

作者: 顾建平

紫韵桑葚甜0

夏日雨天的老城区总蒙着层雾霭,我踩着青石板路过巷口,桑树垂下的枝丫间,熟透的桑葚像被雨水泡软的紫玛瑙,沉甸甸地坠着。恍惚间,童年时父亲背着竹篓摘桑葚的身影与眼前的桑葚重叠,酸涩的果香裹着时光的褶皱,将我拽回那被桑葚染紫的旧时光。

父亲年轻时在纺织厂当机修工,满手的皱纹总嵌着机油,却能变出最精巧的美味。记得我八岁那天,暴雨突至,我缩在教室门口,远远望见父亲举着油纸伞,肩头竹篓的边缘洇着深紫色水痕。他掀开盖在篓上的荷叶,露出用荷叶包着的桑葚,水顺着叶脉滚进果子缝隙,在深紫色表皮上凝成晶莹的珠。“快尝尝,林子里最甜的都在这儿。”我记得父亲和我一起吃桑葚时从嘴角流下的桑葚汁,随着喉结上下滑动,像不小心打翻了染料瓶。

中考放榜那日,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我盯着成绩单上数学那一栏的“78”,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深夜,厨房传来瓷碗碰撞的轻响。门缝里,暖黄的灯光将父亲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正用擀面杖笨拙地将桑葚果肉碾碎。深紫色的汁液顺着竹筛网滴进搪瓷盆,混着月光凝成一汪紫霞。父亲往面粉里倒汁水时,手腕上的旧伤疤在光影里忽明忽暗,那是他年轻时抢修机器留下的印记。

案板上的面团渐渐泛起梦幻的紫色,父亲将它分成小块,用掌心反复揉搓,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哭闹的孩子。他取出刻着“平安”二字的老式饼模,那是爷爷传下来的老物件,边角早已被岁月磨得圆润。面饼脱模后,父亲小心地把面饼放进抹了猪油的铁锅。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父亲守在灶台前,眼睛紧紧盯着锅里的面饼,用筷子轻轻戳着面饼边缘,汗珠顺着他灰白的鬓角滚进领口,浸湿他的衣衫。

那夜的桑葚饼带着一股诱人的焦香,外皮酥脆得簌簌掉渣,咬开却是柔软绵密的内里,酸甜的果肉混着麦香在舌尖化开,仿佛是父亲对我无尽的关爱与鼓励。父亲坐在我对面,指甲缝里还沾着紫色汁液,他笑得比我还灿烂,轻声说:“儿子,桑葚越被风吹雨打,结的果越甜。人生也一样,遇到点挫折没什么,只要努力,总会迎来甜美的时刻。”窗外的月光爬上他新添的白发,在他眼角的皱纹里酿出蜜来,那笑容如同一轮暖阳,温暖着我的心房。

父亲的桑葚魔法远不止于此。每年小满时节,他总会挑最饱满的果子做果酱。父亲将一篮篮紫得发亮的桑葚倒入清水中,指尖轻拂过每一颗果实,洗去上面的灰尘。随后,将它们细细沥干。取一口深锅,置于炉火之上,缓缓倒入适量的细砂糖,那晶莹的糖粒与深紫的桑葚相遇,瞬间激发出令人垂涎的化学反应。接着,一勺柠檬汁悄然加入,它不仅为果酱添上一抹清新,更是天然的防腐剂,守护着这份纯粹的美味。随着温度的缓缓上升,桑葚开始释放出它们的汁液。父亲手持木勺,轻轻搅拌。当铁锅咕嘟作响时,父亲会神情专注地用木勺仔细撇去浮沫。熬好的果酱装在蓝白搪瓷罐里,晨雾未散时,总能看见他踮着脚,将罐子整齐放在屋檐下的木架上。而那坛藏在阁楼里的桑葚酒,更是父亲的“宝贝”。他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瓶口,每隔三日便搬出来摇晃,浑浊的酒液里沉睡着整个夏天的阳光。

我去年收拾老屋,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铁盒,里面躺着半块干枯的桑葚饼,边缘的“平安”字样依然清晰。恍惚间,仿佛又看见父亲站在灶台前,围裙上溅着紫色斑点,朝我招手道:“快来尝尝,这次保准没烤焦。”窗外的桑树沙沙作响,飘落的桑葚在青石板上摔出深紫色的花,那是岁月写给我的情书,字字句句,都是父亲的味道。

编辑|张辰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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