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雨天(八首)

作者: 摩瑟西洛

夜宿宁蒗

盆里的炭火已十不存一

塑料瓶里,一滴苞谷酒也倒不出

客人相继取下门栓,各自离去

夜晚只够容纳几声狗吠

风在这时擦拭记忆的湖面

万物沉睡,似乎能听见山谷里

松针坠落的声音——

外婆把几张皱褶的钱

塞进我的枕头

寻羊帖

有羊丢失的七月,寻羊的祖父只能连夜返回

无处借宿。在他乡安身立命的人们

忘记诺言和禁忌。不会在节日的清晨

敬供酒食……有的祖神饥肠辘辘

天空是盛满雨水的湖泊

一匹棕马驮着经书和盐,贩卖咒词的老者

也收购玛瑙、口弦和羊皮。他准备去

雷打石村找寻祖先刻在蕨芨草上的箴言

十月的雨天

雨天,祖父没有出门放羊

打电话给我,问我过年回不回来

他留了些干松菌。

几个亲人在一旁说

祖父是在卸下最后一次犁铧,时间之河

磨平最后一点固执和脾气才开始老的

面容也变得和善慈蔼

他端起茶碗:

“谁也劝不住时间山坡上的滚石

一不经意就老了”

爱情的草甸开始降下雨点

雾河淌过睫毛和草叶

谷堆进入睡眠

阳光和煦的清晨

太阳照耀着土墙。母亲开始叙说

多年前那个阳光同样和煦的清晨

父亲是如何骑着马匹翻过山岗

从商人的手里换回棉布头巾

是如何从一圈围着火塘的人里

站起身来,把她叫到屋后的田坎上

将一罐刚采来的蜂蜜抱进她怀里

然后消失不见的。

那天母亲清晰地看见

光和雾如何在瞬息间

漫过山峦

而一些事物不会再次生长

傍晚,炊烟点着天空中堆放的蕨芨草

父亲揭开火的谜面。构想一场远古的洪灾

阿普笃姆燃起火,释放竹筒里驯养的雷

……夜里,门前的谷地落满了雪

祖父用我手里的乳牙交换青瓦上祖先的新牙

而一些事物不会再次生长

如父亲的牙齿、祖父的肺叶;干枯的树桩

和落下的木叶

入冬以后

倚靠车窗,沿路的电杆不断迫近、消失

群山披上雪毡,雪声淹没谷仓、路牌和两条窄街

猫踩在雪地的声音越来越隐秘

母亲缝补衣服的豁口。我用柴火燃尽的灰烬

埋藏冬天用以引燃的火种,像松鼠在林子里储藏坚果

谷口是如此静谧,院子里堆满了祖母从山里背回的

羊群的棉被:松针和干枯的蕨草

有人在田里燃烧苞谷茬堆,空中飘起几粒温暖的火星

垭口。祖父赶暮色、羊群归圈,有怕冷的风

躲进他的披毡。雪下得更紧了,父亲劈柴

构想一个亲人的痊愈,乡邻在谈论病重的老人

能否熬过这个冬天

一切事物都像滚石终归有个落处

雪中行走的牛犊挪动着粗重的呼吸

祖父心生怜悯,割来一捆干草

一群黑山羊从垭口远去,像一丛丛乌云缓缓移动

像夜晚停泊在天空中的小船

甲米河弹奏着小提琴,几根枯木横卧如琴弦

岸边的蚂蚁搬动一粒荞麦

父亲松开麻绳,木头就从沙砾堆积的缓坡滚落

卡在山脚的石头上

从小祖母就指着院子里歇脚的巨石跟我说

“一切事物都像滚石终归有个落处”

为此,我从不担心从心里滚过的石头

和生活的坎坷

借 宿

冬日的核桃树,在夜里结满星星果

我站在板凳上找着祖父的白发

找着找着,头发上就落满了时间

遥远的呼喊翻过群山掉进大海

一只燕子在我头上筑巢,蚂蚁在巨石上

探嗅路径。群山浩邈,我们跋涉其中

我不知道——

“一座山需要多少人来陪才会老去”

我只知道,过去的一切都会在我们身上

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

夜空是布满萤火的草原,我们——

都是来人间借宿的人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