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城絮语

作者: 吴妍燊

当月老撑着船从亚热带海域穿越到这一片热带的岛屿一一中国几乎最南端的这一片陆地时,月老就感到他的使命在数十根随着海风向他扑来的鸡毛中冉冉升起。

在前面这条已经被尘土和椰子绒覆盖得有些发黄的沥青马路的左右两旁,分布着一条条象征着幸福的小巷,小巷两侧的房屋围成了一片市场。卖鱼的人会操着一口琼语,咧着嘴用他还带着水珠和血迹的散发着腥味的手招呼你,卖力地推荐已经被剖开的和还在水箱里大口呼吸卖力产卵的海产品。在他右边五步的摊位上,有个穿着灰棕色短裤和白色上衣的老头在躺椅上张着嘴打着呼噜。在小巷子的中间经常要侧着身过,因为隔着八九米就有辆三轮车,后面的草席上堆着椰子,在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几个劈开顶部、削去椰子绒的椰子,插上吸管,露出它们乳白色的果肉,淌着清澈而透明的汁水去吸引地上的蚂蚁围成一座小山,爬上轮胎和车主人的脚趾。

月老皱着眉头,这片被海水包围的岛屿显然已经不缺少幸福。即使这里的小巷混杂着家畜的粪便和海产的臭味,到处是纷飞的椰子绒与鸡毛,马路上还有鸡在挺着胸脯高昂地跨步;即使每一家的屋檐都已经出现了破洞或是断了一角,他还是能从臭味中嗅到他们丰满而朴实的幸福。这种朴实让他恍然大悟他的使命感从何而来,那是一种年轻的狂热感的缺失。

清晨,月老在七声鸡鸣中愤然离开宾馆。路上的每一间夫妻档饭馆,都有早起的夫妻在切菜。当他走进其中一间,他才觉得鸡肉的香气盖过了鸡屎的臭味,还混着一丝温柔的清甜。当中午临近,这种香气已经短暂地催眠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时月老才觉得那股缺失正暂时被填满,直到香味消散,街上又充斥鸡屎的味道。

每一个来客都会在穷困中爱上这座城市,又会在这海中的岛屿的质朴中迷失,最终只能在城市中找寻真我。每一个来客,都会在晚上毫无阻碍地陷入沉睡,梦到自己的故乡,那故乡却在第二天清晨思乡的泪滴中与这里的土地融合。每一滴泪都让土壤不再干燥,都成了每一棵树的源泉,而每一棵树都照着他们梦中的故乡里的树的样子生长。渐渐地,这座树中之城成了每一个外来人的故乡的集合体,让他们迷恋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从而再也离不开这里。你会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毫不顾忌地坐在树下的泥土上叹息,也会有孩童爬上树发呆,怀疑这棵树是前世自己的摇篮,并折断树枝吮吸,当成是记忆中的乳汁。

月老来到这里,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胡须正变成鸡毛与椰子绒,自己的呼吸都是鸡屎的臭与椰子鸡的甜香的混合。偶尔他也会站在某一棵树下捋着胡子沉默,眼中的影子和记忆中的山头重合。

沙滩,是岛上唯一的净土,是唯一允许所有人从迷失中短暂苏醒,回归朴实的地方。城市的人或是来客,为了躲避城市中承载着乡愁的大树,为了逃脱日夜困扰他们的梦境,为了远离那悲伤的鸡毛与甜腻的椰子绒,他们来到这片灿烂金黄的沙滩。他们把自己的大腿直至根部、胸膛直至脖颈儿都埋进沙子里,等待着被西南、东南或各种方向的疾风裹着海水吞噬他们的头颅,用咸腥的气息充实他们的鼻腔与肺腑,冲散那股甜腻与粪臭。这时,他们猛呛一口水,海水便带着数百人呛出的口水,带走他们身上的沙粒和身体里的污秽,然后远远地退去,等待着下一批洁净的海水再带来冲击。然而,等来的却依旧是人们的享受与笑声。

月老感觉到城内散失的狂热与激情在这里却随处可见,而城内随处可见的幸福的朴实却在这里尤为珍贵。岛上的每个人,都在城里与沙滩中穿梭,在沙滩“充满电”再返回城里。

“这里的人能自己发现幸福,能满足于朴实,也能自觉激发狂热。”月老的使命感猛地消失,张望着来往的船只。

船只上突然多了个慌张的白胡子老人,他来到甲板上,眺望正渐渐缩小的岛屿。黑夜已至,那座岛已经被黑夜笼罩,又或是他们本就生活在黑夜与海洋里,等到下一个白天再重新浮现,诱惑下一个慕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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