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陈春成 《夜晚的潜水艇》

作者: 杨钰涵

因为爱惨了博尔赫斯的《巴别图书馆》,所以翻开陈春成《夜晚的潜水艇》的那一刻,我的思绪就开始随书页颤动,不得不说,很美。书里写博尔赫斯在1966年一个寒夜往海中丢了一枚硬币,从此,在这星球的历史中添加了两条平行的、连续的系列:他的命运及硬币的命运。

《夜晚的潜水艇》读来实在是非常有“90后”作家的风格,如果一成不变的乡土情怀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标配,那么这本书便是人类思绪的一次彻底脱缰。我很喜欢这种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和隐晦,有种与读《雨屋》(同为“90后”作家栗鹿作)时相似的畅快。可贵的是这本书语言运用相当丰富但并不生涩,高浓度的幻想恰可以作为每一个寂静夜晚的顶配。“我想象我的想象力脱离了我,于是它真的就脱离了我。”这是陈透纳面临现实时“想象”出的对策。而当我们脱出手稿回到1999年阿莱夫号潜艇事件中,便又会惊觉幻想与现实达成了一种自然奇妙的融汇,不明来历的神秘导弹双双击中现实,由此达成了一次人的思想对行为的拯救。这也给了每个人一个神引,或许,幻想从来不仅仅是幻想。

读来或许大家都会留意,在这九篇短篇小说中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逃离者”的主人公形象:从在梦中绘制潜艇图纸的陈透纳到忙里抽身探寻夏日竹峰的“我”,从得笔匿迹的老叶叔叔到偷闲与狐狸和乌龟赌注寿命的裁云者,再到消失升腾的音乐家。陈春成是在写自己。“逃离”,多么野蛮而自由的遐想,而“幻想”正是作者用以对抗世界的利器。

《夜晚的潜水艇》作为开篇给读者的感觉相当惊艳,但要我说写得最好的还是要数《竹峰寺》,事实上它和《李茵的湖》是整部短篇小说集里幻想浓度最低的两部作品,却反因纯然而脱颖了。这篇小说可属语言最清新婉转之类,尤令人惊喜的是有前代遗风,短短几行文字里既充斥着桐城派和唐宋散文的味道,也有汪曾祺、沈从文的风格。“闽中、闽西两大山带斜贯而过,为全省山势之纲领,向各方延伸出支脉”一句读来便有姚鼐《登泰山记》中“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的意蕴;“线条柔和,草木蔚然”又兼汪老质朴之风气。

蛱蝶碑的故事我很喜欢,陈元常顿悟的瞬间有种超然仙气,彩蝶落于佛头,生命便在静美与虔诚的相遇中应运而生了。我时常又想,这或许根本不出自陈元常的手笔,而是诗兴之神借他的口说了话,因而无法在世间长存,注定不能被众人参透,是要随碑的载体一同隐没的。于是后来,藏着钥匙的石罅里生长出一个名为老屋的梦,慧灯遥送来人踏上归途,沉沉地望不断几载春秋。

但也许因为开头两篇小说过于惊艳,再往下阅读其他短篇时心绪便渐及平淡了。若要说久违令人眼前一亮的,当数《〈红楼梦》弥撒》。书中认为宇宙是一个“红点”,宇宙的诞生以至于几亿年历史发展皆在为《红楼梦》的问世蓄势,而后在《红楼梦》成书的一刻达到顶峰,自此以后的一切现象—清王朝的覆灭、工业革命、经济全球化…都是红楼的余波在作崇。这是一场离奇而动人的献礼,在传统文学和超未来遐想的碰撞下生出了一个全新的空间。这个故事是我一口气读完的,合上书有种淡淡的怅然;想必对于“红学会”的成员,它必是难遇之作。我自己对《红楼梦》研究不深,大抵读了两遍,能读懂一些微妙的音梗和情怀(如“焦大”和“焦大同”,“洪一窟”和“千红一窟”之类)。我想,兴许这篇小说恰好会是每一个没读过红楼的人的极佳启迪读物,至少复盘起来没有拾穗的负担。

《尺波》的设置也很特别,让我想起阿来是《月光里的银匠》;至于《音乐家》,可以说给了读者一个很容易联想到的结局,我且把它当作一次学习如何将想法付诸笔尖的机会,唯一要说巧妙的点可能是“血红色潜艇”的意象,恍若作者穿书而来到我面前,重新强调这本书的核心思想了。我想这或许也是它被放在整部小说集最后的心思之一吧。

“大地的另一面是梦中的世界;我们则在那个世界的梦中。”还是如我开头所言,这本书确实可以做你大开脑洞的灵感缪斯,生动独特的语言运用也极具欣赏价值,跳出专业的文学评论,或许随潜水艇一同徜徉在夜色深处,便是对人类想象力的一种救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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