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后,是天涯
作者: LLYJ酒吧:吃青春饭的两个人
研一的时候,李沐阳找了份酒吧工作,底薪六千,酒水提成12%,工作技术含量不高,但对外形和身材要求严苛。
这工作对李沐阳来说,再合适不过。而且他从不推销,但很多客人就是喜欢他这副不爱搭理的样子,深夜排队来添业绩。
这让学妹芥末羡慕不已。
芥末大四,眼看着就业形势急迫,干脆早早出来卷工作,提前完成学校的就业指标。
只是,她手艺不精,调酒师面试没过,好在曾在另一个酒屋当过几个月学徒,被分配到吧台给学长打下手。
两人算是同事,还算不上朋友,除了帮对方取个快递,很少在微信里聊天,就算聊,也是芥末主动。
“老板通知,下午早去半个小时开例会。”
“好。”
“你几点出发,一起走?”
“四点半下课,行知楼门口见吧。”
“我们宿舍女孩说,你是个神秘人,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李沐阳过了半个小时才回复:“我是一个人。”
唯一能体现两人交情特殊的地方是:芥末下班晚,李沐阳会帮她收拾好油腻的餐饮台,等完全打烊,芥末骑着二手小电驴带学长一起回校区。
那杏黄色的车灯,为李沐阳照亮回宿舍的路,那灯光像太阳,让人感觉温暖。
一来二去,两人恋爱了。
夏季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时候,每个月底盘点,都是芥末最开心的时候。
“咱俩努力赚钱,再过两年,我们就可以付房子首付啦。”
芥末说。
“一碗青春饭而已,还能干长久么?”李沐阳笑了笑,没将芥末的话放在心上。
研究生快毕业时,李沐阳准备求职。那是一家知名的企业,全球业绩非常好,优秀者有可能被派遣到欧洲部,递简历前,他都打听好了。

经过两周的等待,李沐阳进入最后一轮面试。明明是三月末,走出来,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雪。芥末从便利店跑了出来,她没戴帽子,头发上悬着亮晶晶的还没化开的雪。她双掌并成一个不怎么挡风遮雨的莲叶,挡在李沐阳的头上,急不可待地问:“怎么样?”
李沐阳看她,不回答。芥末脸色一僵,随即不屑地说:“那公司HR是瞎子,不去也罢!”
他憋不住,笑出声:“我过了。”
芥末愣了片刻,大喊:“你这个坏蛋,姐姐我晚上请客!”
“你比我小两岁,瞎占便宜。”
“谁买单谁是老大!”
机场:从此天涯路远,各自奔波人间
职场新人李沐阳像骡子,连组长都说,他是这届新人卷王,熬夜的样子连打卡机都替他流泪。
芥末在沙发上听到李沐阳转述,笑得零食撒了一地:你没告诉他,眼前的拉磨牛马以前是酒吧街销冠么?
她还是慵懒的样子,晚上窝在沙发上写不会发表的小说,或者在李沐阳赶报告的时候,给他按摩肌肉紧绷的肩膀或静悄悄去厨房泡一杯茶递过去。唯一有改变的地方是,她开始上白班了。
芥末用打工的钱承包了一家独立书店的饮品区。书店毗邻穿城而过的河流,一本书配一杯酒,躲避世界喧嚣的人们总是乐意享受这微醺的宁静时刻。芥末不打扰他们,自己在吧台后面晒太阳,偶尔研究一下晚上煲什么养生汤。
她总在蒸汽腾腾的厨房里唠叨,“咱房子的首付款你都交了,就不要这么拼了。你再这么熬下去,就要秃成英国威廉王子了。”李沐阳一边听线上会议,一边笑着喝汤。
那个时候,日子平静祥和,李沐阳觉得,这样过下去也挺好。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像一道流星,很快消失在暗夜里。
有天,他稀罕地按时下班,去书店接芥末:“我今天生日,一起出去吃个饭。”
餐厅在城市最高的酒店里,一眼望去,灯火璀璨。坐在玫瑰与烛光中的芥末,却惴惴不安。
李沐阳从不喜欢过生日,事实上,他也不喜欢提起家里的情况。芥末只知道他奶奶去世已久,没听过他说起自己的父母,他有哪些亲人,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她统统不知道。
两人在一起的几年,李沐阳的人生就像一个黑洞,他不说,她不问,这种默契维持着战战兢兢的平静。芥末祈祷:如果要戳破,最好不要在今天。
李沐阳沉默地把一块不规则的牛排戳成整端的立方体后说:“我去年申请了去法国马赛的分公司,今天总部批了,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我们的房子呢?我的工作呢?家里的猫呢?”
“我必须走。”
“为什么?!”
李沐阳难过地看着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陈述得支离破碎。
李沐阳父母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高中生……所以,他是由奶奶带大的,他父亲是个浪子,很少回家,每年只管打钱。“我妈在我小的时候,每年会来看我一次,直到她去了法国。小时候,同学都说我是野仔,追着我打……我渴望自己能像别的孩子一样,生日时,妈妈会陪着我吹蜡烛。奶奶过世后,我就想,有一天,我想回到妈妈身边。”
悬在头上的那把剑终于掉了下来,芥末身上的某个地方像是被戳了一个血洞,她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你想回到妈妈身边,我理解,但……我不会跟你走。”
没有别恋,也没有争吵,只有,从此天涯路远,各自奔波人间。
直到登机口的提示音一声声催促,芥末才深吸一口气,把李沐阳拉入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他。过安检时,李沐阳拖着行李一步步向前,背影挺直却有几分寥落。芥末又看了几秒,终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两人都没有让对方看见彼此满脸的泪水。
世事就是这样,在不同的路口,总有些人会选择不一样的方向,他们告别,不说再见,因为知道,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法国:他在梦中哭湿了枕头
到了马赛,李沐阳喜欢去一个港口的公园,那里有抢薯条的海鸥和低矮的石榴树,还可以在无风时看见如镜的海面。两个月之前,在他经常坐的那条长椅上,他见到了妈妈。
她从二百多公里外的尼斯赶来,有惊喜,也有哀伤。她给李沐阳看手机里的照片,那是两个孩子。
“他们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只是,目前还不合适去见他们。”
“没事,其实……”
其实,李沐阳也没想过要见同母异父的弟妹们。“妈妈,我可以去看你吗?我可以叫你姑妈。”他低头看脚下的地面。
“过些日子吧,我也有苦衷。”
“嗯。我懂的。”她始终都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叫一句“儿子”。
李沐阳终究没有去看望她,他怕自己叫她“姑妈”的时候,会哭出来。
有天,妈妈打电话过来,语气是难得的轻快:“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是你叔叔朋友家的孩子,人很优秀,家世也好,要是你俩在一起,我们两家就能……”话到这里,尴尬卡壳了。
“就能,强强联合,然后名正言顺地进入你的世界,叫你‘姑妈’了吧。”李沐阳在心里接过了后半句。他生出一点酸涩的欣慰:我们母子,还是有默契的。
那个叫乔安娜的女孩,看李沐阳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在酒吧打工时,女客人们的眼神。有次,她约李沐阳去看一场演唱会,李沐阳临出门却忽然遇上街区停电,红绿灯路口,所有的车都堵在了一起。等他到约定地点时,乔安娜做好的发型上已经沾了雨丝,她发了很大的火:“你迟到了!从来没有男孩让我等这么久。”
那天晚上,妈妈打来电话,劝他多哄哄女朋友,挂电话前说:“你住的地方太远了,我名下有一间公寓,离乔安娜特别近,你搬过去吧。”
有一天晚上,李沐阳梦见了芥末,梦见她陪自己面试时,一直站在便利店等待,他想起她用手并成一把小伞遮在他头上,着急地问“怎么样”,但最终,两人就像两条直线,有过交集,最后却还是会延伸向不同的未来。
他在梦中哭湿了枕头。
书店:天涯、人海,新的旅途
四年后,李沐阳回国辞职。
世界每天都在变化,那座曾经熟悉的城市也在日复一日的改建中,变成了李沐阳有点陌生的样子。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一百遍、一千遍“不要去”,但还是忍不住来到了芥末以前工作的书店门口。店面经过了翻修,里面有书架,有零碎的小公仔咖啡杯,看起来是她的审美风格,明亮的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亮了整个街角。
李沐阳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芥末,他愣愣地看了许久,久到芥末也看见了他。她小跑出来,鼻子发红:“真是你?”
李沐阳感觉自己像个偷窥狂,一时间无处可藏,“呃,我……”
芥末先开口:“你回来了呀,你还好吗?”
“挺好的,每周去‘姑妈’家做客,认识了很多亲戚。我父母离世早,我从小到大单身一个人,结婚这种繁琐的事,还得姑妈操心,姑妈比‘亲妈’还亲。”他差点忍不住把背熟了的台词吐出来,这几年,他没少给“姑父”和两个年幼的弟妹买礼物,感恩他们允许他常常上门“叨扰”。这些场景和谎言,堵在李沐阳喉咙里,最后只挤出来一句:“你还好吗?”
芥末看出一些端倪,深呼一口气:“说来,我们是感情上有过遗憾的人。现在,这样子,也挺好的……”
看到李沐阳的眼圈红起来,她急急忙忙找补:“甭愧疚啊!你买了房子,让我少奋斗了好多年呢。老大,网上管你这行为叫‘供养侠’,我赚了才对!”
正在李沐阳想艰难挤出一个笑时,店里走出来一个斯斯文文的男士,给芥末披上一件外衣,冲他点了点头。芥末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说:“你进去吧,我和老朋友聊会儿天,马上回去。”她的眼神像是一朵悄然盛开的花,却开在了别人的春天里。
那眼神,他也曾无数次见过——在她深夜进厨房为他煲汤时,在她在拥挤的早班地铁上为他占座时,在他决定出国她说“照顾好自己”时……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可他的眼里只有远方。
芥末的爱,曾是他漂泊生命中的一块小小避风港。那些平凡无奇的日子里,她递上的一杯热茶、说的一句“早点睡”,比妈妈留给他的任何话语都更纯粹,那些细微琐碎,曾是他最深的幸运。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再见,芥末,希望你幸福快乐。”他说完,转身离开,人群将他吞没。
芥末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弯起,眼里却浮起一层雾气。
曾经的李沐阳,带着风一样的轻狂和孤独闯进她的世界,后来悄无声息地离开,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一起走到最后。
“再见,沐阳。”她在心里默念,转身走进了灯光温暖的小店。她的身边有一个人,会陪她走完这一生。
爱情,是世上最奇妙又最残酷的东西,它教会你心动,教会你眷恋,可也教会你失去。
但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吧,来来去去,总有离别,也总有开始。故事的最后,是天涯,是人海,但也是新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