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涯，望断天涯

一

七月的江风带着一丝凉意，月虽没有八月那么圆润明亮，却也显得丰满皎洁。邓森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缓缓站起了身，双眼浸满了泪水，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被烟熏的。顺着江面看向对面的森林，漆黑一片，黑布一般的天空上颗颗星轮流眨巴着眼睛，一轮不那么像玉盘的明月挂在天边。风轻抚起邓森的脸，似乎想把那泪水吹干。

因为工作原因，邓森未能和吴大炮他们一起来烧纸，只能在这夜色熏陶下独自缅怀。四周静悄悄的，不时传来江水马不停蹄的奔腾和风儿时而的喧嚣，或许这样的夜才更能激起心里尘封的往事和那不愿提起的回忆吧。

那是2018年，正值新春佳节的第三天，邓森看着微信里那一句“我们分手吧！”和官方提示的“你还不是对方好友！”陷入了沉思，亲戚朋友都团聚在一起，此刻让眼泪决堤绝不是明智的选择，所以邓森控制着脸部主管悲伤的肌肉，硬生生将其扳成微笑的模样，他自己也知道此时他的脸定然难看到了极点，于是他借故去了厕所。

坐在马桶上，邓森想不明白，自己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她却能轻描淡写来一句分手，拉黑名单呢？他打开了短信页面，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编辑道：“怎么了？我对你不好吗？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你说出来嘛，哪里不对我一定改好行不行？”他没有一丝犹豫，口邓茂文点击了发送，泪水却顺着眼窝开始打转。很快便收到了回复，只有三个字：“别傻了！”泪水终于还是决堤了，划过冰冷的脸颊落在地上。

流泪似乎宣泄了一丝心里的悲伤，邓森洗了一把脸回到客厅。

“走啊，兜个风去哇。”耗子拍了拍邓森的背说道。

“走哇。”邓森回答。

向长辈打了声招呼，两人出门了。坐在耗子的棕色标致2008上，耗子点了一支烟递给邓森问道：“咋了，让人给煮了？”

“她和我分手了。”邓森猛吸一口烟说道。

“那是好事啊，早就想劝你分了算了。”

“怎么，她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你自己看看，你为了她卑微到什么地步了，堂堂七尺男儿一天天在她那卑躬屈膝的，爱情不应该是卑微的。”耗子抽着烟说，“待会儿吃个蹄花汤，庆祝一下。”

邓森沉默了，仔细想了想，自己不算人中龙凤，也算得上是优秀者，为了她确实太卑微了，活脱脱成了一只舔狗，网络名言不是说“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吗？再想想自己这几年为她做的事，越想越不得劲，把烟猛嘬一口说：“分了就分了，走，吃蹄花汤。”

这一夜他们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这一夜邓森喝酒了，啤酒那苦涩的味道占据着味蕾，酒精欺瞒着大脑，分手的悲痛一瞬间烟消云散。他重重地醉倒在桌面，脑海中关于她的一切，开始慢慢变淡。

二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你数着它一秒一秒度过，那么一分钟都会漫长得令人崩溃，可在不经意间，它总能神不知鬼不觉流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三月份，天还是很冷，偶尔还是会下场大雪。广场的停车场上，同样在耗子棕色的标致2008里，耗子自顾自点上一支烟看着窗外道：“要抽自己拿。”邓森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摸着打火机问：“咋了？这个表情有点不对哦。”

“我要结婚了！”耗子很轻声地说，轻到邓森差点没听清。

“这是好事啊，干吗愁眉不展的，你还有婚前恐惧症哦？”

“你说一个人是不是对世间一切不再牵挂的时候，那么他的灵魂就变得纯粹，这个人是不是就得到了超脱？”耗子转过头看着邓森，岔开话题问道。邓森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看着耗子严肃认真的表情，湿润的眼眶，似乎也开始明白了，耗子是寂寞的，自幼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可2016年那一场大病夺走了他母亲的生命，从此他孤苦伶仃，即便他父亲带着重组家庭来找他，即便他后妈对他很好，即便不同父、不同母的妹妹视他为亲哥哥，结果都一样，他始终是寂寞的。他心里细如发丝的小情绪，是邓森、吴大炮那些男人捕捉不到的。

直到这个女人走进他的生活，他们在好朋友撮合中相识，发展速度超快，没过多久两人就在一起了。女孩自然而然搬进了耗子的家，从此两人相濡以沫，可在这结婚的节骨眼上耗子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问出这样的问题呢？邓森不明白，只能顺着话题回答：“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牵挂，家人、朋友，乃至你养的猫猫狗狗，你都时时刻刻牵挂着。哪怕你真的没有了七情，那你也有六欲，只要有欲望就一定会有牵挂，简单来说，为了生活必须要钱，钱也是欲望之一，就算只是为了生存下去都必须有所牵挂。”

耗子听完抽着烟笑道：“小伙子，你悟了，但没悟彻底。”扔掉烟继续说道，“走哇，兜兜风？”

“走，兜他个两块钱的。”

“你来开车。”

“没问题。”

邓森驾驶车辆行驶在乡间公路上，两边是初露嫩芽的杨柳，头顶的蓝天广阔无垠，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可车里却是一片死寂，两个沉默的男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有人常问：“婚姻给男人带来了什么？”邓森作为一条单身狗不知道如何回答，看着即将结婚却愁眉不展的耗子，他更不知道其中道理。不过此刻的沉默很不合时宜，必须说点什么，于是邓森问道：“啥时候办啊？”

“暂定八月中旬，办酒席，流水席太费人力了。”

“不错，八月份暖和，也不缺氧，亲戚朋友都好来祝福，办酒席方便，不错不错。”

“恩，是啊，过几天来帮我搬家。”

“咋还搬家了？什么情况？”

“准备把房子装修一下做新房用，没地方住，在外面租了一个。”

“哦哦，那简单，吱一声，力气有。到时候雪雪、大炮、二娃、灰灰都来，分分钟就搬完了。”

“嗯，回去吗？”

“好嘞，不来一碗蹄花汤暖和暖和？”

“你吩咐，我照办。”

三

时间滴滴答答走着，从不停歇，走得平稳却也很快，六月就这么到了，耗子的新房装修完了，很漂亮。全是按着耗子的设计进行，简约中透着大方。酒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和调酒的工具，学酒店管理的耗子选修了调酒课是邓森万万想不到的，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一种酒太过单调，几种酒的混合才像人生。”

那一天，刚到下班时间，邓森就接到了耗子的电话：“下班了哇，没得安排吗？去你家玩游戏咋样？”

“可以啊，那你来接我。”

“出门，我已经在你们单位门口了。”

“有速度。”

耗子带来了新买的PS4套装，包括VR眼镜。接在电视上两人来了一场极其放纵的游戏时光，时间在欢声笑语中走着。一瞅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居然快到十一点了，两人都还没吃任何东西呢。

“十一点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吃点东西？”“你一说还真饿了，收拾收拾吃蹄花汤。”

“好嘞。”

热气腾腾的蹄花配上软烂入味的大豆，乳白的汤汁上飘着绿油油的葱花，看一眼就让人胃口大开。这是邓森和耗子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

“你为啥不喊我去你家玩游戏啊？抱着这么大个东西跑来跑去也是麻烦。”

“家里电视坏了。”耗子啃着蹄花说。

“才买的就坏了？好可惜，咋坏的？”邓森也开始啃食蹄花。

“擦灰的时候没扶稳，从电视柜上掉下来了。”耗子回答得很随意，丝毫没有心疼的意味。

“那修得好吗？”

“问过了，我买电视才花了五千不到，换屏幕要三千多，太不划算了。以后休假带出去修吧。”

“太坑了，那你岂不是没电视看了？岂不是很无聊？”

“我还有电脑啊，玩电脑一样的嘛。”

“那你老婆呢？她不是也没电视看了？”

“她玩手机呗。”

“世界杯要开始了，你的电视却坏了，还说约上大家去你那儿看世界杯呢。”

“说到世界杯，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家新开的小酒吧，环境不错，有个大屏幕，高清的幕布，直播世界杯。”

“那敢情好，我只看阿根廷和法国的比赛，英格兰也不错，其他的不想关心。”邓森吸溜着手里的烧烤说道。

“我倒觉得德国挺强，毕竟日耳曼战车，也不是浪得虚名。”耗子已经吃好了，拿着纸巾擦拭着满是油水的嘴。

“哈哈哈，走吧。都快十二点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走吧。”

两人一起到了耗子家，邓森关心地看向电视，那绝对不是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坏的，那是人为砸坏的，一拳或者用了什么工具砸坏的。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邓森想问问，转念还是觉得算了，人家不想说，自己也不要多问的好。搬完那一整套PS4、VR眼镜之类的东西，邓森回家睡觉去了。

那一夜，他始终睡不着，他觉得耗子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里沸腾。他回忆着耗子的一字一句和任何细微的面部表情，突然灵光直冲天灵盖——是眼神不对。耗子的眼神很没有朝气，像一潭死水一样。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可想想他老婆就在家，能有什么呢？铁定是自己多虑了。可思绪还是在不自觉间飘到了初见耗子的那天。

四

那是高中平淡的一天，十几年前的武侠动作游戏“流星蝴蝶剑”突然席卷网络，各大对战平台涌出无数高手切磋武艺。深受金庸、古龙、梁羽生等作家的影响，邓森心中一直怀着一个武侠梦，试问哪个男孩不喜欢快意恩仇、潇洒自若的武侠世界呢？

江湖成了邓森心中向往期盼的另一个世界，所以他一头扎进了“流星蝴蝶剑”虚拟的武侠世界里。可是没攻略、操作难、指令多，这让很多武侠迷止步不前。听说隔壁班有个姓李的人，“流星蝴蝶剑”玩得炉火纯青，邓森很想见他一见。

“听说你是流星蝴蝶剑高手啊？”邓森站在过道里，对面是个戴着眼镜也遮挡不了清澈双眼的少年。

“不是我吹，放眼整个县城，乃至全州，甚至全省我都可以算佼佼者。”

“那你可以教我吗？我特别想学这个游戏。”

“你想学没问题啊，你喜欢什么武器？”

“怎么说呢，都喜欢吧。尤其喜欢匕首、长枪、忍刀和剑。”

“行，下课来找我。对了，我叫李浩，根据我国优秀的外号取名传统，名字带hao这个读音的都是耗子，所以你叫我耗子吧。”

“哈哈哈哈，我叫邓森，因为打篮球抢篮板的动作特像黑猩猩，所以外号叫金刚，你就这么叫我吧。”两人哈哈大笑着，与上课铃声混在一起。

漫长的四十分钟又开始了，历史老师死气沉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翻开的书页上是辛亥革命的意义，老师有气无力的声音拨弄着睡眠的神经，直教人瞌睡连天。邓森渴望着下课，他不知道耗子会拿出什么东西给他，就像马上要得到一本练了就天下无敌的武林秘籍一般。终于下课铃响起，邓森率先冲出教室，甚至比老师还快一步。

“怎么样？怎么样？”邓森一眼就看到了还在奋笔疾书的耗子，迈着大步走去。

“马上就完工了，一节课居然没写完，太多了。”耗子说罢撕下了四页作业纸递给邓森。

邓森接过，粗略看了一下便大惊失色，那内容之详尽远超邓森想象。各种武器出招指令应有尽有，连招爆气，甚至连大招掉气的数值都做了标记。

“我的天，怪说不得你一节课差点没写完。这也太详细了吧！”

“没有没有，只能说写了皮毛罢了。流星蝴蝶剑的终极奥义不在于连招这些，而且解锁和小跳这两个练好，一个普普通通的平A也能打出爆发伤害。”耗子推了推眼镜说，此刻邓森才看见他清澈明亮的双眸里充满了血丝，显然是用眼过度，看来这出招表确实来之不易。

“谢啦！兄弟。现在我距离大神就差练习了，等我会了匕首连段，我也去对战平台虐虐新人。”

“反正要放暑假了，到时候慢慢练吧，我给你当教练。”

“那就这么说定了。”

约定形成，暑假也如期而至，邓森天天泡在耗子家里苦练着自己的匕首绝技，想依靠最短兵刃来一场称霸武林的绝世操作。

“你这节奏不对，我都听见你点了两下鼠标。匕首连段是后刺接右斩然后双飞螺旋，空中平A两下后再用流星坠，有机会再接上落地三插，这样才是匕首的最强连击，一套下来伤害性极高。”耗子站在一边指点着邓森，口中说的那些招式名字也是他们两人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