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孤独

作者: 次珠达吉

今天早上停电了,听人说连续几天不会来。这样一来,倒也少了几分期待,多了几分自在,可以从容地面对这一事实。因为期待既是美好的事,又是一切不幸的起因,我并没有因为停电而陷入困境和不快之中,而是为了说明期待在我们整个人生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如果你安静下来,认真回顾过去,就会发现它是贯穿在我们整个生命中的。

小时候期待长大,长大后期待改变,我们每一天都离不开期待。不论期待什么,没有了它,枯燥和寂静就包围着我们,所以我们尽力让自己的人生在愿望和期待间徘徊。叔本华说,人生就像钟摆一样,在痛苦和无聊之中左右摇摆。那我们可以说,人生在期待和实现中循环往复,它也是不幸的肇因,因为期待和实现之间总是有着一定的距离,期待如愿的情况往往是渺渺可数,就算在某种不可探测的力量推动下,我们的期待变成了现实,但实现过后渐渐消退的满足感,又滋生了新的期待,继而又滋生各种不安和迷茫,失落和悲伤。

因此,从早上到下午,我并未觉得没有电有何不方便,除了少了手机能提供的娱乐之外。如果想得深刻一点,手机带来的娱乐,是所有人共享的,因此可以说毫无新意和特别之处。

午休时我来到寝室,太阳照在窗前的桌上。由于窗面朝西,中午过后,阳光一直守着这间房间,直到太阳落山。整个中午房间暖暖的,幸好靠床边的一半窗,有一张高一米多的书桌挡着,我可以在书桌形成的阴凉处,躲过中午的太阳。我随手从桌上拿过翻开着的《苏菲的世界》,还没翻两页,倦意席卷全身,我立马躺在床上,过了几分钟,睡了过去。

吃过晚饭,我像往常一样来到球场上打球。风顺着山谷吹来,凉爽使得我充满活力。我们几个人连续打了三四场球,各个大汗淋漓,十分痛快。天从最远的地方缓慢黑过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径直走向隐约可见的床边,侧躺着。

此时,外面嘈杂的音响声音消失了。几分钟后,我拿着手机和充电线走到车里,发动车将车子往坝子中心开,在靠近一排排围栏边上停住,开始给手机充电。在车上充电总需要特别耐心,过了十几分钟,电量依然很少,我索性把手机放在储物盒,将视线移向远处的天空和山,以及周遭的一切。

远处的山已经被黑夜全部笼罩,乌云还在慢慢向我逼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手机差不多有了一半的电量,我就把车子开回原来的位置。夜空铺满星星,天黑时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的乌云已不知所终,天空美得像孩子清澈的眼眸。

外面空无一人,我回到屋中,方才点亮的蜡烛燃到一半。我坐到书桌前,看了一眼手机,信号显示为两格,还偶尔会中断,因此我将它放到桌子的一旁,静静地坐着。我的身体一半在光照中,一半在黑暗中。我面对着书柜和燃烧着的蜡烛,渐渐感受到我的无所事事和心无所思而产生的一种孤独和莫名的感伤。我开始并没有抗拒这种感受,它不强烈,与我保持着适中的距离。慢慢地,它不满足这种距离,要更近地靠近我,我明显感到孤独的分量比刚才重,我的所思所想都有被它牵制的嫌疑了。

我尝试从中脱离,但它像一张网一样,把我紧紧困住。我越用力驱散它,它越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它是无形的,从我每一个毛孔进入。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它进入我身体的感受。终于,它越来越强烈,随即占据我的全身。它的力量变得强大,我身体的每一根血管,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和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因为它的来临而发牛着变化。

我环顾四周,孤独感使原本就黯淡的烛光,更显得微弱和昏暗,四周的一切像是一步步地紧逼着我。我拿起手机,企图与人通话来分享我的孤独,并减轻它的重量。但随即我放弃了,因为电话总会有挂上的时候,我终究要回到孤独中面对自己。于是,我索性放弃了摆脱和挣扎,而是展开双臂拥抱和迎接它。我观察它的一举一动,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它从最深的地方,向身体的各个方向扩散开去,最后通过血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我从刚开始的不安渐渐恢复了平静,心变得没有负担,身体也变得轻巧了。

我望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我的世界缩小到了不到几平方米的空间里。我与一切都断绝了关系,我称之为生命和生活的构成要素,都在此刻离我而去,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真正地认识到自己。是的,我存在着,如果我明天问一个清醒且理智的人:我存在着吗?他肯定会埋怨上天,让他遇上了一个傻子和傻子问的傻问题。但我说的存在是时刻意识到的自己,是那种脱离了身边的一切,依然能够独立存在,且被认识的一个灵魂和身体的结合体,如果你够细心,就能发现从出生到现在,我们从来都没有好好地问过自己:我是谁?我除了我的名字和身边熟悉的人和物,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我自认为的那个“我”?也许你可以找别人来证明你,说你的姓氏和工作等等,但那并不是真正的你,那只是一个暂时依附在你身上,拼凑出来的东西而已。但在此刻,这个“我”,可以确切地感受到他,他是一种纯然的存在,里面没有挣扎和不适,没有好和坏,没有是与非的概念,只有一种自在的状态,那是一种完全沉浸在眼前所展现的世界中的体验,没有批判和分析,只有全然的投入。我知道,这个就是我,一个认识着自我存在状态,并能清晰地认识与万物关系不断变化着的我。我从一切不属于“我”的概念,却常常以我的名义存在的事物中脱离出来了,像种子破壳而出,与天地万物同样受到大自然的眷顾和爱,而构成表面的我的那些人和事,以及同被黑暗吞没的万物一样,消失不见了。

于是,在这孤独的夜里,我失去了世界,却找到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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