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己对弈(组诗)

作者: 星汉

数灯

住在这里

十几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午夜难以入睡时

就坐在窗前

数对面楼上的灯

有些灯

数着数着就熄灭了

像昙花,在黑夜的枝条上

一朵又一朵凋零

有时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熄灭的灯突然亮了一下

又熄灭了

数来数去,如果

最后还剩下一盏灯亮着

我会想,那房间里的人

会不会像我一样坐在窗前

也在数灯

垂钓有感

垂钓时,黄昏接近了尾声

尚未熄灭的火烧云在天上也在河里

这样的景象已多年不见

火烧云在燃烧,天空

不坍塌,河水也不沸腾

这很像我熟悉的人世

燃烧的时代之下活着沉默的人

天,很快黑了下来

整条大河安静得像天上的大河

有鱼儿跃出水面,有时我把它们

与我的那些亡友联系在一起

他们并不厌世,却

被死神从人群中钓了出去

离我两步远的地方

有只猫安静地坐在那里

昨天晚上它曾经来过

这柔软之物,有时会扭头看看我

它的前额之上镶着两颗会发光的宝石

与自己对弈

河边有棋盘

棋盘之上有可以滑动的棋子

一老者正在与自己对弈

红先黑后,老者

不停地移动两边的棋子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不一会儿工夫

棋盘之上机关重重,险象环生

黑炮对准红象抬起了炮口

红马别住了黑马的腿

像是在互相调情

太阳下山时,老者

一共下了三盘

第一盘和第二盘一样

第三盘和第二盘一样

都是平局

回老家

隔段时间

就想回趟老家

回老家也没什么大事

朋友已老,情人已旧

回老家

只是想敲一下门

喊一声:妈

然后静静地站在门口

等待门里

传来一声答应

在白纸上写字

像一个自首的人

在白纸上不停地写字

写着写着,我会放下笔

坐在那里发呆

从外表上看,我像是在

回想着某件事发生的细节

实际上我是被某个最简单的字

卡在了那里

我喜欢在夜里写字

世界安静,像一口凉下去的大锅

灯光照耀白纸

犹如月光照耀一场春雪

字,在发芽

一个接一个地破土而出

不否认,写着写着

会漏掉了某个字

我会把它填补在两个字之间

填补上的字,怎么看

都像一个人正用力往人群里挤

也像一个刚刚从缝隙里挤出来的人

坐在旁边,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

树上有鸟

树上有鸟

有时是乌鸦

有时是喜鹊

更多的时候是叽叽喳喳

成群的麻雀

树上有鸟时

遛鸟的人,总是

把鸟笼从树枝上摘下来

蒙上黑布,拎着走向别处

当初我不解其意

后来有人告诉我

遛鸟人是担心自己的八哥

模仿树上那些鸟的叫声

脏了口

秋天的抽水机

一连几天,抽水机

在作业,过不了多长时间

满满一池塘的水

满满一池塘的蓝

就会被抽干

池塘被抽干时

成群的白云就会飞走

去寻找另一座池塘

成群的星星也将携带着光芒

去寻找另一座池塘

画像

没事的时候

我喜欢画像

昨天画了一只蚂蚁

今天我要画一头大象

很少给人画像

倒不是担心画出来的人

越看越陌生

而是担心我手中的笔

太硬太尖

不好掌握分寸

一笔下去就把人家的脸皮

给划破了

一垛柴火

父亲生前喜欢劈柴

喜欢坐在家门口

边吸着旱烟边挥动着斧子

好像世界在他眼里

就是一堆等待劈开的烂木头

父亲去世后

有一垛劈好的柴火

仍整齐地码放在墙边

原本新鲜的茬口

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淋

已经变灰变黑

当夕阳的光线照射到那里

每一根柴火好像都蹿出了火苗

归宿

在画一头狮子

在我年轻的时候

就有一头狮子

不停地在我的身体里来回走动

画得时间过于漫长

当我画出来时

狮子已经老了

老了的狮子要独自离开

我要给它画一个去处

我不知道把它的去处画在哪里

萤火虫

少年时,总以为

萤火虫就是低飞的星星

手持纱网在河边来回奔跑

记不清有多少光亮

在我的好奇中

被捏灭了

后来河水干涸

空气也变得干燥

萤火虫也不知去了哪里

记得有一次

看见地上一个猩红的烟头

误认成是一只飞累的萤火虫

蹲下身伸手去抓

把我烫出了一声尖叫

昨天晚上住宿山里

潮湿的空气中

有一群萤火虫闪烁着光亮

有几只离我特别近

作者简介:

星汉,原名张守贵。辽宁抚顺人,祖籍山东省单县,做过编辑、记者。作品刊发于《诗刊》《人民文学》《鸭绿江》《诗潮》《诗选刊》《诗探索》等刊物,作品被收入各种诗歌选集和诗歌年度选本。曾获第九届辽宁文学奖诗歌奖及《鸭绿江》诗歌奖。出版诗集《走着走着》和《一闪而过》。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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